中國足球,你的名字叫虛無

4月15日，青島，天泰體育場。

在這座因為硬件不達標而令中國損失了半個亞冠聯賽席位的球場里，客隊外援安東尼奧一拳甩在主隊球星鄭龍臉上，吃到紅牌后在青島替補們的追打中竄入了球員通道。

青島方表示，這貨就是來打架的。

客隊申鑫方表示，兩個失球都和裁判有關系。

亂么？還不夠。在此前結束的兩場比賽里，做客輸球的山東魯能與河南建業兩個俱樂部，不約而同地站出了一位向主裁判揮舞百元鈔票的工作人員，道具真實，完全超越了此前通行于世界足壇的點鈔票手勢。

建業方表示，主隊在我方有球員受傷倒地中止比賽后沒有交還球權，并利用此機會得到了點球，而吹罰點球時，傷停補時已經走完了。

對手大連阿爾濱表示，一場比賽90分鐘，建業隊員就躺了10分鐘，并且還毫無壓力地在本方禁區玩起了排球而沒受到任何懲罰。至于補時期間的那次受傷，某人碰到小腿后捂著膝蓋在地上躺了足足一分半鐘……

亂么？失望的球迷很難理解，贓官可以落馬，黑哨可以進監獄，踢假球的球員也可以進去，中超聯賽的總投入可以在單賽季達到數十億元之多，但我們可憐的球迷們卻還是不斷地看到各種亂相在自己眼前上演。

賽場之外，大投入的上海申花正在演出一場大鬧劇。一個多月前該俱樂部新聞官為媒體提供的稿子里，那位溫文爾雅信心十足為了豐富人生經歷和完成挑戰而來到上海灘的超級主帥，目前正在為分手費和俱樂部大斗心計，從目前的消息來看，要將他趕走的，正是他的法國同胞，下嫁中超的世界級球星阿內爾卡——后者目前正忙著將自己各個時期的發小弄進申花俱樂部充當教練。

尚有許多故事，不可一一羅列，但球迷的感受卻不見得有什么新鮮感，失望、沮喪、憤懣，不外如此。和以往比起來，大約多了些異地攻擊，對媒體的不滿也多了些，很好理解，當中國足球本身作為一個出氣筒已經受不了那么多怨氣時，需要增多一些發泄的對象。而藏在這些負面事件和情緒之后的，是得不到答案的虛無感。

比較直接的一種虛無在于，球迷乃至社會，在我們的環境中被培養出了一種單線式的思考方式。足球成績不好，罪過就在環境不好，環境不好，罪過就在假賭黑或者差錢，反過來說，一旦假賭黑被清理掉，又不差錢，這環境必然就好了，成績也必須得好了。可放眼望去，球隊的技戰術水平仍看不到什么提高，這種全方位的單線條思路又決定了，大家都沒有什么耐心等待——聯賽才打了6輪，已經多少教練下課了。而衛冕冠軍，在國內與亞洲雙線高歌猛進的廣州恒大隊，其球迷不斷地鼓噪主帥下課，而管理層也毫不掩飾他們與世界名帥們的眉來眼去。

這種虛無可以這樣表述，可以用來承擔責任甚至罪責的“單位”有很多，比如無能且黑，蠻橫且肥的足協；糟糕到可以令我們的亞冠資格受到影響的場館條件；可以用指頭數出來的足球人口；拿著高薪卻幾乎一無是處的球員與教練們；等等。當然也少不了百罵不厭（以及不變）的罪惡之母——體制。這種用來承擔責罵和挖苦的單位，可以列成一卷清明上河圖，但切實解決問題的辦法，卻當真很難找得出來。

這兩年議論青訓系統的頗多，議論大投入引援的頗多，恒大的實干也得到了成績與民意上的雙重報酬。但現今大眾的支持是極為有限和脆弱的，很難經受哪怕是一丁點挫折，球迷如此，老板如此，社會輿論同樣如此。這并非是對中國足球熱度的懷疑，而是每一輪中超聯賽，每一輪回中國國家隊比賽，都在驗證的事實。甲A聯賽剛開始，球迷屢屢掛出的那塊橫幅“勝也愛你，敗也愛你”是我們的足球至今還沒贏回，也沒找到方法贏回的東西，在贏回這樣東西——信任之前，要想中國足球的整體真正有所進步，恐怕是不大可能的。

沒有普遍的信任，家長就不大可能將自己的孩子送去學球；沒有普遍的信任，成績稍有回落，球迷（老板）就會停止消費（投資）；沒有普遍的信任，任何一次有疑問的吹罰都會引來規模不等的騷動——一如本文開頭的情景。但在當今的社會背景下，任何失去了信任的，想要贏回信任都是那樣的艱難。醫院、學校、紅十字會、各種產業，無數行當都在被質疑，都在信任危機中進行各種公關，足球產業又怎能例外呢。

和各種社會問題一樣，技術上的問題諸如打法、運動員選材、場地、買人、職業性等種種都是表面原因。更重要的問題還在于這項運動在我們這里存在與開展過程的合法性、合理性、可持續性等。我們為什么要讓中國足球強起來呢？是因為足球是世界第一運動還是大家都喜歡？這種喜歡體現在什么樣的調查數字上呢？有清白的數字可以體現球迷的數量和地位么？中國足球協會管理中國足球的合法性體現在哪里？誰將這個權力委托于它？誰來監管它？它的執行過程，乃至它轄下的俱樂部與種種機構的運行是否具有足夠的透明度，是否能向球迷和社會證明它們的合法性與干凈，并且展示一個說得過去的執行效率。

這便引出了中國足球亂相背后的，最大的虛無。中國足球成為一種用來綁架社會的權術，如何綁架呢？當人們關注它的時候，這個行當的相關人士瘋狂地為自己撈取好處。當它出問題的時候（一直都在出問題），這個行當的操作團體利用它所處的官僚體系，輕松地利用官僚對調啊，國有資本介入啊，來轉嫁問題，而問題比較嚴重的時候，這個官僚體系亦能輕松地調配好承擔全部責任的角色。最糟糕的是，它在一種不給出合理理由的情況下，不允許你不關注它，除了大量的相關新聞與廣告，各級官員時不時都要發表相關講話，并且讓度許多權力給投資者，鼓勵它們搞足球。歐洲的發達國家（包括日本）搞足球，它們處在一個整體上都比較富裕的社會中，它們有充分的金錢、精力和現代文明程度，可以徹底消費足球；南美、非洲，以及部分歐洲較窮的國家，他們搞足球，基本是輸出勞動力。這兩者大概便構成了世界足球的拼圖，而我們國家搞足球的基礎則相當奇怪，既不像前者那樣進入了普遍富裕的世界資源支配者的社會，也不像后者那樣擁有無數天生足球天賦出眾的可供輸出的“勞工”。我們搞足球，最大的理由大概就是——這是世界第一的運動，必須搞下去，并且不計代價地搞下去。

要進行一項事業，借孔子的話說，須要先正名，因為名不正則言不順。中國足球產生種種怪相，頭痛醫頭的法子已出來過許多，所謂懂得足球的專業人士，幾代下來也頗積累了一些。但足球在我們這里所產生的問題，首先是一個社會問題，這是其中種種弊端的基礎。這個國家被培養出了數量龐大的球迷，從中也生成了不小數額的消費，但這一切的落腳點在哪里，它必須有一個實質性的基礎。足球在這里不是一個高收入社會的一種消費文化，也不是一個可以為大量貧困家庭提供可靠就業及進入主流社會機會的渠道，它在我們的社會中立足的根基是什么？

一百次打黑和一百個大老板恐怕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球場上打一架，倒是在一瞬間解決了許多人的心癢。在中國，足球可能仍能算作第一運動，雖然打籃球的青少年更多，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也是最虛無的運動。■ （作者系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