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醫患關系,仿佛一觸即發。布布的常規體檢顯示她肺部有了陰影,醫院的CT掃描后發現她長了一個5cm大小的腫瘤。拿到報告后她想,按照各類社會新聞,最麻煩的恐怕不是看病,而是與醫院周旋。
為了減少些麻煩,她也開始托關系找。找了幾個大夫后,她突然對自己感到厭煩,覺得不如拿自己做個試驗,試試看,一個沒有關系的人,在北京看病到底有多難?做了這個決定之后,看病的過程突然就明朗了起來。她打定主意,決定到離家最近的三甲醫院朝陽醫院做手術。
門診掛號
先是掛號,很多醫院都采用了互聯網預約掛號系統,只要登錄醫院的主頁就能在網上提前掛號,她按照醫生的專業方向在網上掛了一個七天之后“專家教授”的號,因為在此之前號被掛滿了。她不著急馬上就住院,這病危及不到生命,既然能等,那她決定按醫院的程序來,從頭至尾,她沒和傳說中的號販子打過交道,也沒有夜里兩三點鐘起來排隊。
七天后,她帶著此前在別家醫院拍好的CT片子,排隊不到五分鐘,就坐在醫生的門診室里。在她等待看病的時候,不時有別科室的醫生帶著患者直接插隊,她沒發脾氣,不過是多等兩個病人,能耽誤多少事呢?如果義正辭言,反而會讓醫生覺得她是個難搞的病人,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果然,看病的時候,醫生對她十分耐心,甚至把電話留給了她。醫生輕描淡寫安慰她,不過是個小手術,看到醫生放松的態度,布布僅有的一點擔心也沒了。兩個人說了總共不超過十句話,醫生便開了住院單,接下來能做的,就是等床位。后來她知道,原來醫院有收治病人的權力,也有拒收病人的權力,自己這種中等復雜程度的病,要是自己表現出難纏的一面,也許就失去了在這家醫院治病的機會。說是醫院自我保護也好,他們實在是被那些無理取鬧的患者弄怕了,她很慶幸自己的克制。
送不出去的紅包
一周后,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床位,一個有著簡易裝修的單間。
每天早晨5點,護士們就開始一天的工作,為準備做手術的病人監控體溫、飲食甚至是排泄情況。布布的主治醫生住在東五環附近,常常到達這家東三環附近的醫院是早晨7點。看來,醫生們都不睡懶覺的。
住院部的氣氛比門診好得多,進了醫院的門,就成了醫院的人。醫生會在空閑時間和病人聊聊天,護士也會和女病人討論流行趨勢,和新聞里總是臭著張臉的醫護人員并不相同。
聊天之外,她也決定按照父母的囑咐,遵循社會慣例,送紅包給醫生、麻醉師。可直到手術前兩天,都沒人告訴她是誰給她主刀,手里握著錢卻不知道往哪兒送。這感覺很不好,她心里忐忑,人家要是沒收紅包,手術會不會不認真做啊?要是其他的病友都送了,那自己勢必要被冷落了。
這些胡思亂想在術前一天被打斷,她知道一個教授將為她主刀,正是她在門診遇到的那位。她很早就百度了他的資料——成功地做過肺移植手術、也曾一天三次為同一個病人開刀最終救活,這些手術可比她的復雜多了,就憑這個,她覺得自己運氣極好。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似乎馬上就能康復出院了。
她馬上撥通了教授的電話,幸虧在門診時,她要了醫生的電話。不過電話總是沒人接,外科醫生的手機總是這樣,一上手術臺就處在關機狀態。她的主刀醫生也不例外,好不容易打通了,對方回絕的速度和語氣都讓她吃驚,“不用了,你放寬心準備吧。”電話就直接被掛了。掛了電話,她反復思索了自己說話的語氣,想肯定自己的真誠,“醫生,我家人想請您吃個飯,您明天有時間嗎?”因為她聽朋友說,醫生不會在醫院里直接收紅包。
她不死心,又發了一個短信。這一次,對方壓根沒理她。
她把錢包的方向轉向了麻醉科,和家人一起等著麻醉科醫生的談話,但直到她被推進手術室,麻醉師都沒出現。后來,家人告訴她,她在手術室準備打麻藥時,麻醉師才來簡要地說了一下后果。但這個時間,來不及有所表示。
就這樣,準備的幾個紅包一個沒送出去。
她把這個經歷講給家鄉做外科醫生的親戚,親戚說,對于一個聲名在外的醫生,他們最珍視的,不是錢,而是自己的名譽。紅包的真正作用,大概是患者買的心安,人們都以為醫生們在靠紅包發家致富,但是事實上最常見的紅包只有三五百元,貧困家庭為了這種聽說來的潛規則,擠出了50塊,甚至更少。“看病已經很貴了,看著那種家庭,誰能收紅包?再說患者不給錢,我在手術時就會制造麻煩嗎?現在醫患關系這么緊張,我為什么要給自己找事兒呢。”
愛、信仰與希望
如果做個調查,也許每個人都對醫院存了一肚子苦水。看病貴、醫生熱衷做檢查,門診醫生的臭臉。即使不是那些頻頻爆出的負面報道,大家對醫院的好印象也已經所剩無幾了吧。
這確是現實,但布布在親身經歷了一次外科手術歷險后,卻不再認為醫生應該為這些惡評承擔全部責任。她樂觀地認為,那些管理混亂的醫院總是在偏僻的地方才能生存,北京的醫院運營者們在理念上總是走得更超前,運營也相對更公平。醫院沒從她身上占一點便宜,在出院后的收費賬單上,每一項費用都清晰地標明用于何處。她覺得,那些誕生在這個醫療體制下的苦,讓醫生個體承擔,太不公平。
住院期間,只有寥寥數次和醫生談到錢,一次是手術前談話,醫生建議她某些時候選擇更便宜的國產藥,另一次則是術后三天醫生建議她早些出院,反正養傷在哪兒都行。這樣一天可以省下一天數百元的床位費。
出院近兩個月后,她見到了她的主治醫生,這個醫生對她的住院旅程只有簡短的兩個字,“幸運”。
幸運不只是針對布布本人,對她的醫生們來說也是。手術過程相當順利,仗著年輕,布布術后恢復得也不錯,沒有出現并發癥,此前醫生們對她手術最大的擔心是,腫瘤過于接近肺動脈和主動脈,極其容易大出血。他們備足了血,甚至預備了ICU病房,好在最終剝離腫瘤的過程相當順利。
不過在保證這種順利的背后,是醫生們在手術前一直查資料精心準備的結果。醫生告訴布布,復雜大手術的前三天,他們都會停止一切娛樂活動,不敢參加聚會,不能像普通上班族一樣下班小酌,對于胸外科這樣的手術來說,每一場都要認真準備。本來布布以為,中國的外科醫生們有豐富的病患資源,隨時都能上手術臺。此外,人人都說外科醫生冷酷無情,她的醫生卻告訴她,每次手術從開始到結束都高度緊張:“一個人把自己脫光躺在手術臺愿意讓你為她開膛剖肚的,這得是多么大的信任。這個對醫生來說,就夠了。”
布布慶幸自己有個做醫生的父親,這讓她聽到再惡劣的傳聞,都選擇尊重醫生、相信醫生。整個治療過程中,她采取了完全配合的態度,也從來沒主動詢問過醫生的治療方案。手術前近一周,她都在做各項術前檢查,盡管繁瑣,但是她相信,這是必須的。尊重專業人士,他們是活著的上帝,比我們更了解我們的身體,才能在柳葉刀下決定生死。
很多人都喜歡網絡上搜索一下自己的癥狀,就質疑醫生做出的診斷,并引發劇烈的社會反響。布布看到這種情況總是感到氣憤,她知道確實有些無德庸醫混在醫院里,但任何人不至于隨意拿人的性命開玩笑。人們說是黑心的醫院把患者們都逼成了“醫生”,卻總是忘記了一個事實,醫學院的學生在校園里至少要呆夠5年,是各專業中最漫長的學制,相比其他任何職業來說,醫生的專業性更強。但現實中,經常一位醫生應訴、配合調查所耗費的精力遠遠要大于醫療壓力。“他們干的是救命的活兒,他們不能犯錯。”在醫院呆了十幾天,她意識到在任何領域里,都沒人能夠比醫生更能體現愛、信仰與希望了。這恰恰是布布主治醫生在國外進修時所發出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所秉持的理念。
巧的是,布布同事的父親因為心臟搭橋住院治療,也是在沒有找任何關系送任何紅包的情況下順利出院。這個理想的治療過程,其實并不罕見。
(摘自《經濟觀察報》2012年9月17日)
如何做個好病人?
學會在網上掛號,會幫你省很多事。如果不會上網,北京市提供114掛號服務,只需撥打114電話,根據電話指示也能完成掛號。
小病去社區醫院就診。三甲醫院醫療資源豐富,醫生水平高,但是感冒這樣的小病還是在社區醫院解決吧。
不隨便上網查詢自己的病情。很多人以為有了互聯網,就能了解自己的病情。但事實上,疾病比我們想的要復雜得多,網上診斷是非常不靠譜的診斷方式,極易引發病人的焦慮和對醫生的不信任感。
要相信醫生。要相信醫生至少5年的學習經歷比你幾分鐘百度來的資料靠譜,要相信你送出去的紅包遠不及信任更讓醫生開心,要相信他們最大的成就感來自于病人的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