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月21日中午,北京人大附中食堂。《植物大戰僵尸》的開發者格韋茨曼正在和一位哈佛面試官聊天。忽然,25個高中生從斜刺里“殺”了出來,站在空地中央,一起開始了舞蹈。
其他的孩子們,繼續吃飯。面對此景,有的驚奇,有的熟視無睹。
瑞貝卡遠遠地看著,然后笑了。她說:“我覺得有時候,中國高中生更像美國的大學生。”瑞貝卡是哈佛大學四年級的學生,主修考古專業,同時還是一位世界級的愛爾蘭舞蹈演員。
屋子里,到處“藏龍臥虎”。來自山東的宋倩鈺,今年讀高一,但是喜歡古文明研究,已經實地考察了齊國故都和大汶口文化等各處遺址;甘肅天水一中學的甄潔,吹得一手絕妙的葫蘆絲。
類似的“奇人”頗多。千里之外的上海七寶中學,正在舉辦同一場峰會。那里的高中生,有川劇變臉傳人王斯蕾琦,還有15歲就成為了世界記憶大師的張師與,還有曾經徒步穿越戈壁沙漠的王嘉為。
而哈佛大學中國中心主任威連姆、哈佛大學商學院案例之父麥克法倫,則會專程前來和這些“小朋友”一起探討全球最需要關注的問題,比如:大生產時代的垃圾和污染管理、復雜金融體系的經濟穩定、不同國家和種族之間的文化隔閡與沖突避免等等內容。
這究竟是什么組織?他們到底在干什么?
“他們都不是傳統意義上,只會考高分的學生。”哈佛面試官湯玫捷說。
這場在北京、上海同時舉辦的“哈佛中美學生領袖峰會”,正是湯玫捷和她的校友一起創辦的。英文讀作 H-silk﹐有“絲綢之路”之意,旨在向中國推行哈佛式教育實驗。
事實上,“哈佛面試官”純屬志愿者性質。盡管,這一職位是由全球最優秀的哈佛畢業生經過激烈競爭而選出的,“但根據哈佛傳統,我們每個人都必須為母校做貢獻。”湯玫捷說,“所以,這一職位不僅沒有工資,在面試期間,來往的機票,請學生吃飯、喝咖啡的費用,都必須你自己出。”
這個職位要求頗高。不僅要眼光獨到,視野開闊,且絕對不可和留學中介機構有任何瓜葛。
湯玫捷的另一個身份,是上海一家高科技公司的創始人。該公司專為國際投行提供金融網絡服務。
六年前,還是哈佛一年級學生時,湯玫捷和她的團隊就運用了職業手法,從高盛引進了20萬美元的投資,創辦了每年為期八天的“哈佛中美學生領袖峰會”。按每天單次計算,這也幾乎是高盛有史以來,在教育領域中最昂貴的一次投資。
“刷馬桶,對我的沖擊最大”
2005年,上海女孩湯玫捷被哈佛大學提前錄取,在全國引起了轟動。
而她自己一腳踏進校園,則經受了人生中最大的沖擊。“我們有12個學院,1600人,可以分三組。”她回憶說,“作為新生,你必須選擇。是去刷馬桶、荒郊野外生存,還是到街邊賣藝?”
這就是哈佛大學,鼎鼎有名的“新生周”。大多數人選擇了刷馬桶。“因為,它能以最快的速度,讓人接近學校。” 湯玫捷說。結果,她發現學校所發的清潔工具“簡直就是專業環衛水準”。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認識了那么多的清潔劑和清潔工具。事實上在哈佛,平時學生也可以申請刷馬桶。在非教職崗位中,其工資最高,一小時14美元。
而在夏季,整個哈佛大學沒有一個清潔工。因為,這全是新生的事情。“我們一開始,是在學姐學長的帶領下干的。”她說,“他們都很優秀,前一分鐘還在和你討論國際政治,后一秒就已經在刷馬桶了。”
學姐學長的要求,十分嚴格。檢查時,水龍頭的銅片必須锃亮,馬桶蓋則要纖毫不染。“女生沒有一個扭捏矜持的。為了掏干凈,很多人赤膊上陣。”倘若檢查不合格,大家都會覺得“很沒面子”。
“新生周”之后,就是“購物周”:學生們可以任意挑選自己的課程。“我是第一次知道,還能如此上課的。”為了吸引學生,哈佛教授們使出渾身解數。有的承諾,課堂上會免費提供甜點;有的干脆保證,考試會很容易。
一切都是如此新鮮,眼花繚亂。湯玫捷記得“每個講座,都只聽15分鐘,就要走人”。作業從來都是晚上10點以后才開寫。“由于過度激動,每天都幾乎熬到晚上兩三點。”
很快,學生們把帳篷帶到了圖書館。在哈佛大學,24小時都是自由的。“這里沒有熄燈制度。因為校方覺得,這是輕視學生管理時間的能力。而對于未來的領導者,這是最重要的能力之一。”
在哈佛大學,最主要的事情,“就是交朋友和競爭”。秋天,在學校餐廳、保齡球館,以及打掃宿舍的勞動服務中,湯玫捷和于洋洋、李員健、李露詩等三個哈佛新生相遇了。此時,校園里形形色色的學生社團,正忙著招兵買馬。
走了一圈,湯玫捷聽了很多介紹,覺得都很有意思。但她也發現,這其中沒有社團從事哈佛教育經驗的推廣。對此,雖然哈佛有著世界上最充沛的資源,但未被妥善利用,她感到很可惜。“為什么不自己創個社團?”她自問。
“哈佛不只是美國的大學,而是世界的大學。如果只為美國服務,那也不會成為今天的哈佛……把哈佛的學術、課外活動,帶到中國,與中國教育相補助……這樣的峰會能凝聚一批全國最優秀的高中生,與哈佛最優秀的學生接觸……把中國最優秀的學生聚在一起,就像哈佛把全世界最有才華的學生聚在一起……”在咖啡店里,4 個女孩越聊越興奮。轉眼間,7 個小時過去了,眼前的筆記本,堆滿了一條又一條的構想。
幾個人說干就干。“我在哈佛大學第一年的生活,基本都圍繞著峰會。通宵熬夜到第二天早晨八點,每周都會有。”湯玫捷后來回憶說。
哈佛大學給予了湯玫捷和同伴極大的支持。峰會的組委會擁有和哈佛大學自身一樣的全美非營利性待遇,這在哈佛的眾多機構中是相當罕見的,也給峰會的籌集贊助帶來了許多可能。
籌備資金的時間有限,如何找到志同道合的贊助者?如何說服他們這有助企業形象?在當時,可說是最大的壓力。
經過研究,她們發現高盛基金會近年大力投資中國大學教育,并在美國資助高中生培養領導力與創業精神,這與她們的目標相符。此外,有一位顧問團成員是高盛駐中國代表,本身也是教育工作者,幫她們遞上了計劃。3月份春假,湯玫捷與高盛基金的倫敦總部有個電話會議的機會。“這次交流,可說是成就成,不成就不成。”湯玫捷說。
2006年仲夏,湯玫捷接到電話,8 天的活動,得到每年 20 萬美元的贊助。以單天計算,可說是高盛對教育最高的投資紀錄。“雖然幸運,但我們當年想把事情做得更專業的熱情,是許多其它機構無法比的。”她說。
絕對的自由
“如果人生是一個三明治,你會夾入什么?”這是今年峰會所出的考題。常帥記得,她是今年的峰會會務主席。最常見的答案是夾入勇氣、友情和忠誠。還有人寫,“我要夾入愛我和我愛的人。”或者,“夾防腐劑,因為我怕老去。”
峰會是一個開放平臺,學生們可以自己在線報名。但,毋庸置疑,這還是百里挑一的賽場。“每年,都有在峰會上表現出色的學生,被招進哈佛。”
今年全國28個省市,一共有3000多學生報名。“我們從中,再選出600人。”比照哈佛招生的做法,峰會的審核小組一遍遍看過這些資料,寫下綜合印象,不漏掉任何1個學生。她指出,這其中有許多全國奧林匹克、省市比賽金牌得主、學生會主席、三好學生等。也有些學生,沒有這些獎牌,但有非常傲人的經歷,比如徒步戈壁,會變魔術,從小進行口述歷史研究等,也會吸收進來。
其實,這也是哈佛招生的原則。哈佛大學招生辦中國地區負責人甘迪表示:“哈佛大學,一直在尋找潛在的偉大和極致。”面試官除了要判斷學生已經取得的成就外,還需要綜合評估學生的潛力,以及對于某領域的愛好。
參加峰會,今年的費用是需繳90元人民幣報名費,4800元食宿活動費。300多名來自全國的學生中,有1/4獲得了交通補助;1/3得到助學金。助學金的發放政策,也與哈佛相同。“不一定就是家境貧困,有的學生很坦率,我家剛買了房子負擔重。我們也發放。”
峰會將很多全新的嘗試帶到了中國。比如2006年,就曾出現過這樣一個即興題目,凌晨兩點,峰會召集全體學生,告知他們:“某國遭襲,請你們代表各自的國家,提出議案。”
孩子們無比興奮,事實上聯合國模擬庭,就是由峰會最先推出的,當年,峰會還在活動中啟用小型圓桌討論模式和社會公益項目比賽,這些活動形式在峰會中保存下來,延續至今。
每年,前來參加峰會的學生中,根據今年的數據,上海排名第一。其次是江蘇、湖南和北京。而以 80 后為主的組織者,還統計出了參與者的星座排名。第一是天蝎座,末位是處女座。
李佳可(化名),來自河北。她說:“衡水二中,在當地被叫做第二監獄。學生壓力之大,可想而知。”在來峰會前,她從來沒有想到出國讀書。但,現在她發現了另一條“有趣的道路”。
每天,300 個孩子被分成 12 個學院。“就像哈利·波特里面一樣。”隨時會接到一些“不能完成的任務”,比如在食堂當眾跳舞;在討論如何解決貧困問題時,他們小組用紙巾泡了一夜,染上綠色,并提出了非洲當地可以用自己的資源換收入的方案,贏得了哈佛大學教授的贊許。
參加峰會的同學可以申請前去哈佛大學游學,獲得做短期交流學生的機會。歷屆峰會中90%的學生,進入了美國名校學習。
但是,在峰會預演招生,注定不會是大多數孩子的命運。
在湯玫捷看來:“中國的家長和考生,最要不得,也就是別去迷信任何一個教育權威和體系。”關鍵是,“在人生最重要的一次冒險中,她和他看到了什么?”
有一天晚上,常帥看到了同學們發在網站的日志,發現其中最美的回憶是“這是我第一次翻窗”,還有,“我戀愛了”。
和哈佛一樣,峰會給了孩子們絕對自由,在校園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學生們興致都很高,所以宿舍沒有熄燈時間。
事實上,這里面都有湯玫捷的影子。當年,作為交換生到美國西德威爾高中留學時,她“啥也不干,就打曲棍球、跑步,幾乎把體育全部補了一遍”。最后,美國西德威爾高中的老師,為她寫了“最好的推薦信”(哈佛招生辦語)。
六年前,當湯玫捷突發奇想,把哈佛“新生生活”和招生模式,搬到中國后,美國教育專家安浩波特在《紐約時報》上指出,“她已經是少數無畏地,設法穿越中國現有的教育體制,和新興的機遇之間隔閡的學生。”
湯玫捷的成長,被美國人看作是反映出了中國社會深處,對于教育的熱情。而這種熱情,一方面促使了改革,另一方面也向改革提出了挑戰。
“我的初中,并不是在最頂尖的學校。”她說。那時,上海建立了一個搖號系統,把學生分入各個學校。
當湯玫捷被分到一個區重點學校時﹐她的父母甚為焦灼。之后,當她在計算器考試中不及格時(她忘了按“保存”鍵)﹐父母更加不安了。不過很快他們就恢復了﹐媽媽解釋說﹕“讓她自己成長﹐因為我們知道她有多優秀。”
“其實,最重要的,就是要給孩子課外時間。”湯玫捷回憶起并不十分緊張的初中生活時說“那里有思考和行動的自由”。
她賣過招貼畫,也賣過磁盤。“灌一點內容,就立即可以賺錢了。”幾經折騰,她后來選擇了網頁設計,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證明她不是計算機白癡﹐但主要是由于她是一個見多識廣的女孩。13歲的玫捷作為記者,為英特網的繁榮而震驚。“中國青少年網絡太安靜落后了。”在她參與創辦好國內最早的青少年網站之后,她又被邀請作為總策劃進入了東方少年(kids.eastday.com)──一個政府授權﹐為青少年提供大量信息和服務的網站工作。
而在美國讀高中的時候,因為在文科上的突出表現,改變了美國教師以為中國學生只會“做數學題”的印象。2005年,作為唯一來自亞洲的國際生,湯玫捷獲得當年全美“杰斐遜總統學者”獎。其后幾個月,她進入哈佛大學。
無論如何,在美國人看來,湯玫捷就是彈性教育體制的受益者。“她的經歷,就如一部電影,告訴人們減少優劣觀念,才能讓外向開朗﹑出類拔萃的學生自由地發展自我。”
而湯玫捷個人,則正在用一個奇特的方式,為中國高中生“減壓”,并且提示出另一條道路。
“我在中國招生多年,現實已經讓我越來越瞠目。”她說,“有時看到中國學生的履歷非常優秀,真正面試時,你會發現每一條都是被精心設計和打磨的。”
湯玫捷不愿讓那種高中前,就已經形成的瘋狂復習,抹殺孩子們的好奇心。在她的經歷中,美國始終代表著一種較少壓力、更有吸引力的學校教育方法。她說:“雖然它(美國教育體制)也有很多缺點,但的確有很有價值的東西。”
每次峰會結束,主辦方都會給孩子們放煙花。絢爛的一剎那,很多人都哭了。不僅中國的高中生,還有哈佛的大學生,都耿耿難忘。很多人是“峰會控”,已經來過三四次了,比如瑞貝卡,不斷地前來助教。
“你可以把峰會看成是一場進入美國大學的初選秀;但更重要的是,它打開了青春記憶的另一扇窗。”湯玫捷說。
(摘自《外灘畫報》總第50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