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藍色西裝,棉質的,有內襯。這是一件適合在秋冬穿的西裝。
6月,在第三屆嫣然天使唇腭裂研討會上,李亞鵬第一次穿這件衣服。他有點熱,敞開懷,解開了襯衣上的第一顆紐扣。李亞鵬說,“我特意穿的,這是嫣然天使兒童醫院理事的制服,穿著它我很自豪。”
他有點迫不及待。
一周后,也就是7月1日,同樣的著裝,李亞鵬出現在北京嫣然天使兒童醫院落成典禮現場。暴烈的太陽透過厚厚的西裝,烤曬著13位理事。或許是太熱了,李亞鵬上臺致辭時竟一時忘記了摘墨鏡。他開始重復那句話,“我特意穿了這件衣服……”
他真的很在意。
這是中國第一家由慈善基金會命名成立的實體醫院,也是中國第一家民辦非營利兒童醫院。
作為第一,李亞鵬和他的團隊面臨著諸多挑戰。第一個挑戰就是政策空白,很多標準和政策“查無可據”。
就在醫院成立典禮一周前,他們才匆匆辦理完最后的登記手續,“光是確立醫院的性質,就掙扎了很久。”嫣然天使基金執行總裁李詩說。
營利還是非營利
2009年中,李亞鵬決定創辦一家兒童醫院。
還算幸運,當年新醫改正式啟動,《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深化醫藥衛生體制改革的意見》印發。鼓勵和引導社會資本辦醫,正是新醫改的核心內容之一。
不過,政策并沒有詳規。怎么辦醫院?找到一個現成的實施框架是不可能的。
李亞鵬最初的想法是辦非營利醫院,因為這最符合公益慈善的初衷。這個想法一開始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贊同,審批材料也很快遞交了北京市朝陽區衛生局。
但是,在接下來開會討論醫院運營的問題時,投資人提出了質疑,“非營利醫院如何保證它的可持續性?”
依靠嫣然天使基金會支持?一個基金會能長時間支持一個開支龐大的醫院的運營嗎?
討論來討論去,方案制訂了又否定,直到2011年下半年,嫣然天使兒童醫院定性為民辦非營利的二級醫療機構,于2011年12月獲得了北京市衛生局的批復。
所謂民辦非營利,是指股東永不分紅,免費為貧困唇腭裂患者做醫療救助,同時兼做收費項目以保證醫院造血實現可持續發展。
醫院開始確定的投入是3000萬,李亞鵬說,直到醫院落基成立,整體投入已達到了6000萬。在實現醫院可以自我造血之前,醫院的13位董事會成員有責任持續投入資金并幫助醫院渡過難關。
讓這家剛誕生的醫院糾結的,不光是面對來自營利還是非營利的質疑,還有“誰監管我”的問題。
作為第一家由慈善基金會命名的實體醫院,它是獨立的,還是掛在慈善基金會下面接受其監管的?
沒有一個政策規定來回答他們的疑問。如果是獨立的,那么醫院收費部分的營業項目以及非營利的醫院性質就失去了第三方監管。但是,如果掛在其下,怎么監管又是完全沒有章程的。更重要的是,中國紅十字基金會是嫣然天使基金會的主管單位,如果醫院掛在嫣然天使基金會下,那么和紅十字的關系又該如何定位?是不是也需要接受紅十字的監管并繳納一定的費用?之前,紅十字下屬沒有任何一家慈善實體醫院的,如何實現對實體醫院的監管也沒有任何管理章程。
“這種情況,多數時候是我們自己決定。”李詩說,最后,醫院主動要求紅十字來監管醫院的財務支出。如此一來,“成本一定是增加的,但是不至于是沒娘的孩子吧,呵呵。紅十字也要針對我們重新制訂規章,對他們來說也是增加了一個新工作和新挑戰。算是給他們也出了個難題。”
給醫生最好的待遇
嫣然天使兒童醫院運營了一個多月后,入住的患者有二十多個。排隊等待的手術有三百多例。
從一個念想到一個實體醫院,嫣然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現在,這家醫院有四種服務模式,最重要的是全免費救助唇腭裂兒童,此外還包括:提供完全高端、私人化醫療服務;嫣然天使會員專項醫療服務;以及普通兒科全科門診。
支撐這些業務模式順利運營的重要基礎是人才。這是民辦醫院一直以來面臨的一個困境。李詩說,目前醫院的主力還主要是來自其他醫院的兼職醫生。
衛生部此前曾于2011年下發通知,在全國范圍內試點醫師多點執業。在此之前,醫生到其他醫院做手術,被稱為“走穴”,違反政策。李詩說:“現在國家的政策是支持的,而且很多醫生也愿意嘗試。我們的人才隊伍也會越來越好。”
李亞鵬曾說:“我們是一家堅決不收紅包的醫院”,“我們將是北京醫改藥價不加價、杜絕醫生灰色收入的最佳醫院”……
現實是,在醫院收費和醫生待遇方面,已經是一個長久的社會問題。公立醫院搞不好,一家民辦非營利醫院,更不好搞。
譬如,收費標準上。民營醫院的收費,只要市場認同,只須報發改委備案。單作為慈善性質,嫣然又要做到平價,甚至不收費。
比如私立醫院和睦家掛一個號,診費大概是850~1300元,而公立醫院,如北京市兒童醫院的門診費從5元到14元不等,除特需門診的號,最高不超過40元。嫣然醫院醫院采取的是兼而有之,“我們既可以用5元看病(國家公立醫療收費標準),又可以有私立醫院自定收費價格部分。”
再譬如,以藥養醫是行業里公開的秘密。作為民營醫院,嫣然的藥價收費體系也是可以自定的。但是,嫣然與每一個前來應聘的人講好,這里將采取固定工資的制度,而沒有藥品提成。
讓外界擔心的是,嫣然天使兒童醫院實際上是在做一件“要求和自我要求”的事情,是在用“慈善”約束醫院的道德標準。
李詩說,醫院也在探索如何從制度上保證這些目標的實施。在取消以藥補醫、體現勞務價值方面,嫣然希望通過明確的醫事服務費來予以制度保證。但價格管理部門并沒有接受他們的申請,因為他們并不在試點的范圍內,沒有相關的政策予以支持。
“醫院自己、基金會、紅十字都是監督,另外,我們以后也會定期向社會公布財務。”李亞鵬說。
一個人的妥協
從嫣然天使慈善基金會到兒童醫院,這些與一個小女孩的故事有關。
醫院成立后,就連李亞鵬本人也會忽然恍惚一下,“六年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做這些。”
李嫣,李亞鵬和王菲的女兒,是一切的源頭。
多年前的那一個下午,他們得知腹中的胎兒患有唇腭裂,夫妻倆只說了三句話。
“這個事,你怎么想啊?”李亞鵬問。
“你什么意思?你還不想要嗎?”王菲的語氣一向堅定。
“好,明白了。”
此后倆人就再也沒有交流過關于孩子的問題。孩子還沒滿月,倆人開始準備她出國手術的事。為了不讓過多人知道這個事,在家里書桌旁,王菲搬了個椅子靠在李亞鵬身邊,每天早上到晚上,兩人自己動手下載資料、填申請表。
也就是在這個期間,他們才知道,全中國每年還有三萬多唇腭裂患者和他們一樣。
李亞鵬之前不知道唇腭裂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手術是怎么回事。手術結束后,他知道,唇腭裂手術其實不難,越早治療效果越好。
既然手術不難,全國又有那么多患者,為什么不幫助他們手術呢?
李亞鵬擔當了嫣然慈善基金會的幾乎所有創業者角色。
李亞鵬是個驕傲的人。但是,做慈善,這份驕傲就得藏起來。
做嫣然天使兒童醫院,除了籌錢,還要不斷地和政府打交道要審批。李亞鵬和他的團隊又遇到過什么難題?不止一家媒體好奇。李亞鵬從來都一語帶過,“困難一定是有,而且也很多。現在都是過往了。我們還是得到了北京市政府以及紅十字基金會的支持,可以說,政府這次效率非常高,讓我很感動。”
理想目標
做嫣然天使慈善基金會,李亞鵬有一個理想,“免費醫治一萬個唇腭裂患者”。這個理想,李亞鵬一直“不敢說”。直到今年,李亞鵬才透露,“以前不敢說,是怕說出來覺得是大話,自己也沒譜。現在我們基本達到這個數字了,才敢說出來。”
如今,他又賦予了嫣然天使兒童醫院什么理想?
對這個問題,他回答得很保守。“我們希望在兩到三年內實現盈虧平衡,把它建成一個可以自我造血的慈善醫院。即使是不接受捐款也能活下去。”
“再遠一點的目標呢?”記者問。
李亞鵬措辭開始嚴謹起來,“醫療條件,就醫環境,各方面都想做到全國前列。這需要一個時間。”
再問下去,李亞鵬會給記者講述國外的故事。“臺灣長庚醫院的門診量,目前可達到全臺灣醫院20%的門診量。美國梅奧診所2007年全年營業額能達到76億美元,醫療學術地位也全球領先。這兩家醫院也都是民營非營利醫院……”
天使兒童醫院院長李斌私下里說,“亞鵬其實一直有個夢想,就是建成中國的梅奧。美國的梅奧診所已經成了美國最大的民營非營利醫院,我們專門去過,里面建設得就像一個小社會,什么都有,總部里光五星級賓館就有三個,專門為來就診的患者家屬們提供的。”
要完成這個夢想,李亞鵬不時得提醒自己,“既不要低估公眾對公益的熱情,也不要高估公眾對公益的參與度。”走在商業和公益之間,李亞鵬的這個理想,看上去走得謹慎又低調。
剛剛開始運營的嫣然天使慈善醫院并不完美。醫院工作人員說,現在入住醫院只要是農村戶口就可以,甚至,你不用提供戶籍證明打個電話來說明情況就可以辦理入住了。
不得不說,這是和他們設計中的規范嚴謹還相差一截。也或許,僅僅是因為醫院處于剛開始起步階段,繁雜的事情需要一點點梳理。“重要的是,我們做了。不做,就永遠沒有。做出來了,才可能一步步發展。”李亞鵬說。
(摘自《中國周刊》2012年10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