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市還未蘇醒,我們已在路上。沿著歲月之河逆流而上,姐姐,我們去鄉野阡陌間,找尋那些覆蓋于歷史風沙之下的紅色足印,重溫理想與信念的光輝。
經過城南郊區的烈士墓。那時薄霧輕籠,早春的陽光溫柔地刺穿肆虐一冬的酷寒,明亮亮地照射下來,如此溫暖。
早些年的烈士墓,在縣城里面,是一個巨大的黃土堆,四周豎了些青石碑,碑上鐫刻著烈士的姓名與事跡。當然,那黃土之下,肯定還掩埋著些青石碑不曾記錄下姓名與事跡的革命烈士。念師范學校的時候,學校會在清明節組織我們前去祭掃。由于不時會聽聞有熱血少年們聚在烈士墓群毆,所以每次參加祭掃,看到日漸殘損的墓碑,都會感到格外的荒涼和失望。
隨著城市的快速發展,烈士墓得以重新遷建。舊時的荒涼破損,才被應有的莊嚴肅穆所取代。英靈不朽,終于擺脫塵世喧囂,得以安歇,這也算是一種慰藉。冷寂的空氣中,我們迎著莊嚴的英雄紀念碑拾級而上,內心充滿對英雄的無限敬仰。姐姐,每向上邁動一步,我對先輩們在創造歷史時所經歷的艱辛與苦難就多一重理解,沐浴在他們用鮮血和生命點亮的普天陽光之下,我第一次強烈地感受到了自己對于國家、民族的極度渺?。∫环N愧疚與責任充斥心間,在高高的英雄紀念碑下,我深深地、虔誠地三鞠躬。
沿著紀念碑旁側的墓碑走了一圈,除了記住郝世貴等姓名,姐姐。我還無法忘記另一位墓碑上雖記錄有事跡卻不知曉姓名的烈士。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外省少年,為了追尋理想與信仰,遠離母親和家園千里萬里;為了實現自由和解放,他把如花的生命獻給了這苦難的國度、這貧瘠的土地。死者長已矣。生者當勉力。二十一世紀,那些穿行于盛世繁華之中的“90后”、“00后”們,是否會像這樣,也為理想和信仰而甘愿付出全部?
二
姐姐,若是如此,我們有幸了!
我們繼續向西,去以古鎮的安爾村,有五名紅軍戰士就埋在那里的山崗上。
山路崎嶇。車行緩慢,車窗外的一切以散步般的速度向后退去。冬寒未盡,春天的痕跡被冷藏。山是枯黃的,樹是干瘦的,路邊倔強的野草雖然頂著些綠,看上去也那么凝重。姐姐,若不是車向前,樹向后,我幾乎就要以為漫長的冬天把時光也凍結了!
進入場壩鎮的地界。一戶人家的墻壁上有一條紅艷艷的標語,闖進了我們的視線,“假使人生八百歲,百年讀書又何妨”。這一行在料峭寒風中暖暖招搖的文字,是鎮雄全縣上下“普九”攻堅的見證,在其他鄉鎮的巖壁上、公路邊,也還能看到許多類似的標語,我們告別落后擺脫桎梏的決心,聲勢浩大地張貼在每個角落。
這讓我想起縣城里熙來攘往的建設街墻壁上的“毛主席萬歲”幾個字。一段歷史塵埃滿面地懸掛在墻上,注視著那條街道的變遷。在求富圖強的道路上,我們步履蹣跚,而這些內容各異的標語,也許正標注了不同歷程中同樣需要的信心和勇氣。
人生若是八百,算是漫長嗎?讀書若盡百年,算是勤懇嗎?姐姐,不知道腳下這片飽受千年農耕文化浸潤的土地,要接受現代文明的精致包裝,究竟需要耗費多少時間?
“窮縣辦大教育”,是鎮雄特色,這堅定信念以及巨大勇氣背后,泛著些無可奈何的心酸,在文化教育事業發展的征途上,是什么為難了我們?
經過麻園小學,我們停車走進校園。
這個小學的主體建筑,是國民黨陸軍少將安純三建于1942年的私人住宅。高大的拱形門洞,儼然佇立的廊柱,黝黑靜默的屋瓦,這棟略顯西式風格的建筑經受了半個多世紀的風雨,卻也還殘留著些舊時威嚴奢華的氣勢。
出生于彝族地主家庭的安純三,從隱藏于深山褶皺間的麻園村出發,走進了云南講武堂,走進了戰火紛飛的中國現代革命,三十多歲便做到了盧漢所部第一方面軍第二路軍暫編第二十師師長。這個恃才傲物、春風得意的人十分看重自己,在云南解放前夕,即便他曾宣布隨盧漢及胞兄安恩溥起義。卻又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在紅與白的取舍之間,最終選擇做了蔣介石的鐵桿Fans,禍亂川滇黔邊區。
那么,他苦心經營的這些富貴與榮華。是注定要歸于塵土的了。負隅頑抗的安純三。到底是走投無路,只得投案自首,最后病死獄中。他與民為敵的靈魂,還將繼續接受歷史和正義的拷問。
現在,校園內陽光滿地,幾只鳥輕捷地掠過天際,教室內響起朗朗書聲。姐姐,春天來了,一切都是新的。
三
安爾村有一條街,很小。一個老太太在街邊用養蠶用的簸箕擺了個賣面條的攤,拉開了這天鄉場的序幕。街上其實再無他人,她站在面攤后的認真與堅守被寂寥冷清的街道放大,我們仿佛走進了專屬她一人的世界。
盡管她對于我認為那面條搟制得過于粗糙很有意見,也還是熱心地告訴我們,紅軍墳就在沿街往前不遠的地方。
1936年3月,紅二、六軍團長征途徑鎮雄、彝良。為了擺脫國民黨的重兵堵截圍剿,他們在氣候惡劣、地形復雜的高山河谷間縱橫穿插,與敵人浴血奮戰。從3月9日進入鎮雄到3月15日的七天時間里,紅軍經過了花山、安爾洞等126個村莊,并在場壩巴溜村三合頭設立賀龍指揮部。取得了哲莊壩伏擊戰的勝利。
那紅軍墳里,長眠著紅二、六軍團的七名烈士。1936年3月14日,紅六軍團十七師在安爾與敵軍郝夢齡部接觸,敵機投彈轟炸,就有五名戰士犧牲于丫口竹林內;另外兩位烈士是因病掉隊。而被當地土匪殘忍殺害的。
黑色花崗巖的紀念碑高高地聳立在黃土崗上,紀念碑旁的墳塋上刻著“烏蒙徊旋存浩氣,青山縈繞護忠魂”的詩句。我默誦良久。姐姐,瞻仰每一座紀念碑,都是一次心痛的仰望。每一座碑后,都銘記著些早隕的生命之星,都凝聚著些血染的故事。
午后陽光正好,附近勞作的人們來來往往。姐姐,浸潤于黃土之下的熱血,早已燦爛地綻放成花。
四
返回的時候,以薩溝的一些村民正聚在路邊,蹲蹲站站,曬太陽,聊天。鄉村的生活,就是如此的閑散隨意。
長長的以薩溝,默然地安睡了多久?除了多年前有過一些被槍炮聲敲碎的寧靜夜晚,還有什么能為它帶來激情與躁動?纖細的溜沙河,靜靜地流淌了多久?除它而外,還有誰為這小小的村落歌唱?
在以薩溝小學的操場上,我們,還有村里那些見狀興奮的老老少少圍成一個圈,就算作年輕的歌手吳淵與方紹興的舞臺了。許是一路走來,有許多感悟在心,即便場地簡陋,音響隨意,他們的歌聲也深深地感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一個杵著拐杖的老奶奶,佝僂著身子聽得出神;幾個活潑的孩子,跑到菜地里摘了黃燦燦的油菜花。獻給讓他們心生崇拜的偶像。
黃昏時分,我們返城。離開的時候,我在車窗后深深地回望了一眼這個狹長的山谷。姐姐。我們一同走過的這一天,還有那些我們結伴而行的時光,那些我們一同走過的路。那些路上感動了我們的景觀,就從此定格,時時縈繞在我心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