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兩岸無邊的荒沙夾住一條河，

向西方滾滾滾滾著昏黃的波浪；

從茫茫的灰霧里帶著嗚咽哭了來，

又吞著嗚咽向茫茫的灰霧里哭了去。

載著大沙船，小沙船，舢板，溜艇，葉兒梭，

幾千株帆檣幾萬只槳；荒原的風(fēng)

似無形又似有形，吹動白的帆，黑的帆，

破爛的帆篷顫抖著塊塊破篷布。

曲折彎轉(zhuǎn)像吊送長河無窮止的哽咽，

一片亂麻樣的呼囂喧嚷，雜著船夫一聲聲

疊二連三的吆喝：“我們到古陵去!

我們到古陵去!”

古陵是什么地方?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古陵

是山，是水，是鄉(xiāng)城，是一個(gè)古老的國度，

是荒墟，還是個(gè)不知名的神秘的世界。

只知道古陵遠(yuǎn)遠(yuǎn)的遠(yuǎn)遠(yuǎn)的隔著西天

重重?zé)熿F。只聽見船夫們放開喉嚨

一聲聲呼喊：“我們到古陵去，到古陵去!”

大大小小多少片帆篷鼓住肚子吸滿了風(fēng)，

小船喘吁吁嗅著大船的尾巴跑，

這一串檣頭像枯林斜拖幾千里路。

艙里艙外堆著這多人，這多人，

看不出快樂，悲哀，也不露任何顏色，

只船頭船尾擠作一團(tuán)團(tuán)斑點(diǎn)的，

烏黑的沉重。倚著箱籠，包裹，雜堆著

雨傘，釘耙，苕帚，鐵壺壓著破砂鍋；

女人們蓬了發(fā)，狠狠的罵著孩兒的哭；

白發(fā)的彎了蝦腰呆望著焦黃的浪；

青年躬了身，咸汗一滴滴點(diǎn)著長槁，

紫銅的膀臂推動千斤的槳，勒住

帆頭繩索上一股股鋼絲樣的力量。

這一串望不斷像潮退的魚群，

又像趕著季候要南旋的雁隊(duì)，

一片片風(fēng)剪著刀帆，帆剪著風(fēng)，

“我們到古陵!到古陵去!”

誰知道

古陵在茫茫的灰霧后有多么遙遠(yuǎn)，

蒼天把這條河劃成一條多長的路?

這不管，只要有寒風(fēng)匆匆牽了帆篷向前飛，

昏黃的河浪直向了西天滾，“到古陵去!

我們到古陵去!”小船載了糧食，酒，

大船載了牲畜—肥胖的耕牛和老馬，

白發(fā)的山羊勾著烏角；滿船的呼嗥

是一籠籠雞，鴨，野雁和黑鬃的豬；

鎖在船頭上多少只狂唁的癩皮狗，

唁罵桅桿上嚼著牙的跳蕩的猢猻。

“到古陵去……古陵去!”滿蒙著

塵土的沙船載了雙刃的戈矛，青銅的劍，

皮弓，硬弩，和黑魆魆的鋼刀堆成了山；

幾十船烏鐵的頭盔，連環(huán)索子甲，

牛皮的長盾點(diǎn)綴著五彩的斑斕。

“到古陵去!”

誰知道古陵在什么所在?誰知道古陵

是山，是水，是鄉(xiāng)城，是一個(gè)古老的國度，

是荒墟，還是個(gè)不知名的神秘的世界?

這不管，只要寒風(fēng)緊牽了帆篷，長河的

波濤指點(diǎn)著路——反正生命總是得飛，飛，

不管前程是霧，是風(fēng)暴，古陵有多么

遠(yuǎn)，多么遙，蒼天總會給你個(gè)結(jié)束。

“到古陵去!”啊，古陵!船夫一聲聲呼喊，

搖動幾千株帆檣幾萬支槳，荒原的風(fēng)

似無形又似有形，吹動如天如夜的帆：

多少片帆篷吸滿了力量，鼓著希望，

載了人，馬，牲畜，醇酒和刀矛，追隨著

長河波濤無窮止的哽咽，“我們到

古陵去!我們到古陵去，到古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