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名:《尋路中國:從鄉村到工廠的自駕之旅》上海譯文出版社
作者:彼得·海斯勒(Peter Hessler)
譯者:李雪順
提名理由:
《紐約客》駐北京記者彼得·海斯勒(中國名何偉)在2001年夏天考取了中國駕照,并在此后的七年中駕車漫游于中國的鄉村與城市。作為作者中國紀實三部曲之尾曲,它探討經濟,追蹤發展的源頭,探究個人對變革的應對。它研究中國的核心議題,但并不通過解讀著名的政治或文化人物來實現這個目的,也不做宏觀的大而無當的分析。作者通過敘述普通中國人的經歷來展現中國變革的實質。彼得·海斯勒經常在一地連續呆上數月、甚至數年,跟蹤變化。他不會僅僅聽主人公自己講述,而是會睜大眼睛,看著他們的故事在自己面前一點點展開。中國巨變的推動者是這些普通人—走向城市的農民、邊學邊干的企業家,他們的能量與決心是過去這10年中的決定因素。
熟悉而陌生的祖國與同胞
在豆瓣上,已經有不少的精彩書評。更多書評,則是摘錄《尋路中國》的一些精彩描述。閱讀這本書,是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感受:如此熟悉而陌生的場景,經何偉的文字描述,變得如此有趣、新穎,這或是文化的比較、文化的差異,才可誕生的一種“觀”。這個“觀”,帶有觀點的意思,但也是一種視角、一種感受,一種文化差異。
“據我所見所聞,這個國家最大的焦慮卻是極度個體化極度內在化的。……在把過去的經驗應用到現在的挑戰方面,他們遇到了麻煩。父母和孩子們分別處在不同的世界里,他們的婚姻更加復雜—我很少遇到在一起真正感到快樂的夫妻”。
“當美國的新興城鎮剛剛開始成型時,第一撥居民往往是商人和銀行家,跟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律師。當人們還在住帳篷的時候,當地的第一份報紙已經刊印。最先修好的永久性建筑物一般是法庭和教堂。在當時,那的確是一個非常嚴酷的社會,不過,至少已經具有了早期意義上的社區和法律。然而,中國的新興城鎮里存在的,只有商業這一樣東西。”
“新發現差不多每天都有。其中最重要的發現,就是中國人普遍具有這種感覺:一切都在快速地變化著,沒有幾個人敢自夸自己的知識夠用,人們隨時都會面臨新的情況,需要去琢磨透徹。”而一切都快速變化又形成了新的挑戰,“總會有新的形勢需要琢磨,人們來不及辨明方向。而成功的人之所以成功,就因為他們先做后想……長遠計劃沒有任何意義:人們的目標就是有錢今天賺,有利今天獲。不然,你就只有被下一次變革的浪潮淹沒掉。”人們活得很有激情也很辛苦:“你會有種感覺,一群人正跟在后面,緊追不舍。”
當電子閱讀時代來臨,這是我這10年來,第一次再讀書而通宵未眠。何偉筆下的中國,是活生生的中國:在我的生活中,在我同學、朋友的生活中,這些場景都天天存在。何偉用白描的手法勾勒出來。專業系統的訓練,沒有被體制化、中國化的觀察與思維,他筆下的中國如此豐富、可愛、感傷、活力十足、野蠻、混亂、迷惑、變遷……
他所記錄的,是2000年至2006年中國這些地方的白描。其實,最近這三年,何嘗不是更加多變?同學親友移民國外,也有拿了國外身份重新回來做生意的。周邊的同事、親友,他們的信息和知識比之以前更加擴大,但更多視野與精神狀態,或還是在那種焦慮、壓抑、半封閉等等的狀態中。成功學的時代,還依然占領著更多中國人的人生與價值觀。
我曾去過非洲、拉美、南亞等十幾個國家。感受到一種直接的心理沖擊—這是出國尤其第一次出國、或到一個陌生文化的國度生活感受最強烈的一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這沒有對和錯,但人類之間的交流與感知,很多內容并不會因為語言差異而差異。就是:我們所在的時代中國,是歷史上變化最大的10年,信息化、拆遷、鄉村的退縮、汽車時代、環境與污染、掙錢心切、鄉村黨政的選舉、溫州工廠的變遷……何偉筆下的尋路中國,那是四年之前甚至10年前的中國了,今天的中國,還在尋路,從各樣的普通中國人到官員。
我們活著是為了什么?中國于我們是什么概念?當我在巴基斯坦,在安哥拉,在摩洛哥,在墨西哥,每個地方有著相同而不同的天空,不同膚色與語言的人們。只有比較,才知道自己在什么樣的一個高度、狀態,在什么樣的一個“觀”場……
這是巨變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最好的時代。其實,一直想把故鄉老家的變遷寫出來,我覺得,在中國,每個人的故鄉都在淪陷、逝去、改變中,但有兩種能力,是限制我們書寫自己腳下土地、周圍親友進程的兩大瓶頸。
一是我們的“觀”,這個關乎自己的思維模式,價值觀,也就文化差異。因為我們整天都在這樣的思想層面、文化社會中,跳出來非常難,我們已經熟視無睹—對于發生在我們周圍的中國社會的大小巨細各樣現狀。
二是我們的專業技術,從小的表達、思想邏輯訓練等,我們缺乏一種真實的閱讀審美、缺乏冷靜的觀察和跳出,就是我們忘記了如何去描述真實,因為更多時候,我們自己都難以判斷自己的內心是否真實。我們要度過這個充滿謊言的社會,還需要很多年,這同時也是時代給予每個中國人的機會。
:是什么原因讓你在中國旅行了近10年時間?
Peter Hessler:一開始我并沒有想到會旅行這么久。老實說,1994年我第一次來中國時,我對中國毫無興趣。對于我這樣一個從小在美國中西部長大的人來說,中國顯得很遙遠,所以之前我從未考慮過要來中國。在英國畢業以后,我想著可以走東邊的路線回家,一路經過東歐、俄羅斯還有東南亞。但是當坐火車從俄國到東南亞的時候,中國是必經之路。這就是我來中國的惟一原因。剛開始我只想用一點時間在中國。因為我遇到許多西方旅行者,都告訴我,中國對旅行者來說,不是一個好選擇。
但當我到達北京時,我發現我真的很喜歡北京,喜歡她的活力。事實上,和俄羅斯比起來,在中國旅行也不是那么困難。1994年時,俄羅斯經濟不振,很低迷,但我感覺到中國正在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所以我延長了我的旅行計劃,多花了六個星期,去了安徽、廣東和云南。然后我申請了和平隊項目,這樣我就可以在中國生活并學習中文。和平隊是一個需要兩年服務期的志愿者項目,但兩年結束以后,我覺得我還想繼續待下去。就這樣,又生活了10年多才離開。
:在異國旅行,你怎樣接近觀察對象,融入當地生活?
Peter Hessler:如果只是作為一個旅行者,你很難真正融入當地。這需要你停下腳步,并在一個地方長時間生活。這就是我1994年時遇到的問題。我曾用了六個月在12個國家旅行,這六個月的旅行讓我有點疲憊,我認為我需要定居,并且深入認識一個地方,于是我來到了中國,在這里生活并學習語言,對我幫助很大。
:以一個外國人的身份深入中國旅行,會碰到什么困難?你是如何克服的?
Peter Hessler:中國可能是發展中國家里,對旅游者來說最安全的國家之一了。在中國我從未遇到過扒手,但我在埃及的第一個月就被偷了。實際上,在中國我覺得最大的風險是被卷入一場車禍中。在外國人眼中在中國開車確實是有點恐怖的。除此之外,如果你不會中文,往往要付出很大的耐心來適應旅途中低下和混亂的效率。有時候在消費時你會挨宰,但這不是一個大問題。我認為中國對老外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旅游目的地。
:在你的書中我看到了許多有趣的片段,這些片段在我們自己的眼中習以為常,可是經由你的筆觸表達出來就變得生動有趣。美國人是如何看待中國的?中國正在飛速發展,現在的中國在美國普通人的眼中,和10年前有什么不同嗎?
Peter Hessler:最大的區別是,10年前幾乎沒有美國人意識到中國正在發生的經濟變化。人們沒弄明白,中國將成為對世界如此重要的一個國家(大多數中國人實際上也沒有意識到)。1999年,當我在美國將我的書稿送交出版商,大多數出版社會對我說:“你的書稿很好,可我認為沒有人想閱讀一本關于中國的書。”當然,現在那本書已經賣得很好,并且將繼續暢銷下去,這是因為現在,很多美國人想要了解中國。
現在,美國人清楚中國的經濟實力,甚至,許多美國人有點害怕中國,他們擔心中國巨大的經濟體如此迅速地發展下去,將會取代美國的大國地位。美國政客經常發出這樣聳人聽聞的警告。我卻有不同的看法:我認為中國正在進行一場非凡的變革,但仍然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中國的經濟發展在當今低靡的全球經濟環境中是一個亮點,沒人想要一個貧窮的中國,讓13億人過上富足的生活,這對全世界都是有益的。
:在中國,做一名自由撰稿人意味著不穩定的收入以及沒有著落的生計,看起來并不是一個理想的職業。美國的自由撰稿人是什么生存狀態?作為一個在中國寫作的美國自由撰稿人,你在財務方面有保障嗎?對中國同行,你有什么建議嗎?
Peter Hessler:在美國,自由撰稿人也不是收入豐厚的職業。但有一點勝過中國,在美國不會有盜版的現象,美國有完善的司法體系保護作者的版權。因此,我能得到穩定的版稅收入。
值得慶幸的是,我目前有三個收入來源:從2000年開始,我就給《紐約客》、國家地理雜志撰稿,還有我的書銷路一直都不錯。有了這些保障,從2001年開始,我的收入總的來說還算不錯,而且我實際上開銷也不大。我對奢侈品不感興趣,我沒有房產,因為我喜歡自由,不想有束縛。
在美國自由職業者最大的問題是沒有醫療保險。這就是人們更愿意在公司里謀求一個職位的原因——公司會為他們提供保險,但作為自由職業者,我和妻子需要自己承擔醫療費用,在美國看病是非常昂貴的。
我不確定我能給中國的自由職業者什么建議,因為兩個國家國情完全不同,我覺得需要有一些固定的合作媒體能提供比較穩定的收入,然后再開辟另外的一些收入來源。這是我的經驗,《紐約客》是我最穩定的收入來源,然后是我的書。
:經過這么久的中國生活與報道后,您現在的關注點轉移到了中東?為什么?
Peter Hessler:我不想成為一個只能寫中國的作家。一方面,這是編輯和讀者的要求,這就是為什么在過去四年中我報道的故事來自于許多不同地方——美國、尼泊爾、日本和埃及。另一方面是我個人的感受,我不想我的寫作題材受到限制,我在埃及也看到了許多故事,我認為這些都是很好的采訪題材。
:關于中國的旅行和報道,您未來還有什么計劃嗎?
Peter Hessler:我現在并沒有一個明確的計劃,但我希望五六年后我能和我妻子再回到中國來。我有一對一歲半的雙胞胎女兒,他們現在還太小,我希望未來她們能有機會學習漢語。至于未來的選題,我想回到涪陵,在那兒再待一段時間,寫出這個城市的變化。那是我第一次了解中國,之后的幾年我又重游了許多次,所以對于這個地方的變遷我是以一種當地人的視角來看待的。
中國的偉大之處是它幅員遼闊,它的多樣性讓作家能夠找到各種各樣的選題。我很幸運,我在1994年來到了中國,這個偶然的機遇改變了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