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9月10日,上午11:00, 我大口喘著粗氣,全身貼緊在一面80°的巖壁上,腳下一百多米處還有著我們昨晚露營的痕跡,身后20米處是扎西期待的目光。我抬頭看看頭頂上的那個屋檐,再回頭看看身后僅有的三個保護點,它們是那么的不讓人放心,我知道如果我一旦沖墜,它們一定不會拉住我急速下落的身體。我現在有些后悔了,怎么不選擇其他的線路?頭頂五米就是去年我們到達的最高點……
四姑娘山區距離城市很近,海拔較高,是理想的大巖壁攀登之地。十幾年前,我們就開始帶著簡陋的器材在這里嘗試攀登一些巨大的巖石,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以前的同伴逐漸疏離了攀登。我有意識地和當地一些強壯的藏族小伙子一起攀爬,并且和世界各地的登山者交流提高攀登技術,幾年下來當地有些向導已經是很好的登山者了。我經常騎幾個小時摩托到四姑娘山,叫上當地朋友爬上兩天,然后再單騎返回成都。扎西就是他們中最強壯的一個。他和張建軍以及我,2010年8月曾嘗試攀登牛心山南壁,但未能登頂,2011年我們決定重新再來。這次與我和扎西一起攀登的是當地另一名向導楊興勇。
上山前烏云從東邊壓來,但天氣預報說兩天后會有一個好天氣,我們決定做一次冒險只帶一個露營袋和一頂外帳出發。這是一條高難度的攀登線路,因而需要我們攜帶很輕的裝備和很少的衣物。此外,我們帶了三個膨脹釘和掛片,七支機械塞,一套小號的巖石塞。2010年,我們距離頂峰只有200米,這一次運氣好趕上兩天好天氣的話,我很有信心在這兩天內完成它。
開始的攀登非常順利,都是在長滿荊棘的巖壁上。除了一段40米的攀登外,我們幾乎沒有過多地使用繩子。垂直500米的高差,我們幾個鐘頭就完成了。不到下午3點,我們已經站在最陡峭的那部分巖壁下面了。這時候開始下起了雨夾雪,巖壁變得濕滑,但是我必須得從這個巨大的煙囪里爬上去,冰冷的雨水順著巖壁流到我的手上,再順著袖子流進了內衣,我幾乎不能忍受這種寒冷,手指變得僵硬。當翻出這個煙囪時,我的身體像個青蛙似的張開,兩只腳使勁踩住下面濕滑的巖壁,頭從一個屋檐下伸出來,右手放進了一個裂縫,我快速地在裂縫里放下一個機械塞,安全了,我終于翻上了一個小平臺。
牛心山的南壁非常巨大,我們選擇的這條直上的線路,從公路上并不能看見,就像每次在雙橋溝的攀登一樣,我并不知道后面攀登線路是怎樣的情況,但是在大巖壁上懸掛著的感覺,就是讓我上癮的多巴胺,它讓我一次又一次地來到這里。
這是一面真正的大巖壁,從4500米開始就沒有任何山脊和其他讓你覺得可以行走的路段,它讓我回憶起了許多攀登影片里的巨大巖壁,我們現在就和那些影片里的主人公一樣,懸空掛在幾百米的花崗巖壁上,但這不是電影,這是真實的攀登,我們必須專注地攀爬,仔細地操作,掛在這個高海拔的無人空中,享受著遠離塵世喧囂的孤寂和美景。
第四段的大角度夾角線路讓我記憶猶新,2010年我在這里做好保護站后,解開自己的繩結,往上獨自攀爬查看線路,但是巖壁實際的難度遠遠超出了我的事先觀察,我在難點處不能上也不能下等待了半個鐘頭,扎西才努力從旁邊往上攀爬了二十多米拋繩給我,而我就在做好惟一的一個保護后的一分鐘,脫落沖墜了十幾米,僥幸生還的我至今還在手肘上留下一處傷疤。
由于巖壁上有水,使攀爬變得十分危險,手腳也有些麻木了,復雜的地形使得做保護點變得非常困難,我必須十分小心地不讓自己脫落。慢慢的,天色開始暗下來,我又往上爬了一段,找到了2010年下撤時留下的繩套,我趕忙將繩子固定好,然后降下來。今晚,我們只好在一個很小的平臺上露營,幸運的是雨已經停下來了,雖然還有些冷,但是我們可以在比較干燥的睡袋里睡上一晚了。平臺非常小,扎西和楊興勇擠在一塊大石頭和巖壁之間,我只能在稍往下的地方半坐半躺地休息了,我們身上都連著繩子,以防夜晚掉下山去。我找到一棵很大的靈芝放在頭下做枕頭,很舒服地睡過去了。
清晨,我在口干舌燥中醒來,這面大巖壁上無法找到水源,我們這次總共帶了三升水,兩餐主食,所以大家都省著用。吃完早餐,喝了兩口涼水潤了潤冒煙的嗓子,我穿戴整齊開始攀爬。
剛剛到達這個屋檐時,陽光從背后照過來,巖壁頓時變得溫暖起來。少許的猶豫后,我的右手果斷地抓住了屋檐上一片巖石,此時我異常緊張,因為一旦這塊看著不太牢固的石塊斷掉,身后的三個保護點將不能承受我脫落的沖擊勢能,那么等待我的會是40米的沖墜,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在這樣高的大墻上,幾乎沒人能夠來救援。使勁呼吸,大膽地側拉,身體幾乎和屋檐平行,左手摸到一個點,再將重心移到左腳,右腳再回來,這下通過了這個難點。2010年我就是在這里下撤的,上次留下的那個小號巖石塞已經脫出了一半,我趕緊把繩子掛進去。
這時候難題來了,往上就是那片光滑的巖壁,沒有任何凸起的手腳點也沒有任何裂縫,我一旦上去就不可能退回來,此時我也不可能騰出兩只手來打下一個掛片。是上還是下?盡管我依然有些矛盾,但那一刻我更加深信我能做到。在屋檐下的同伴根本無法看見我,更無法和我溝通,我小心翼翼地開始往右伸出腳,緊接著身體貼著巖壁開始往上攀爬,這時候只希望扎西不要收緊繩子,那樣會打破這微妙的動態平衡,而我也將萬劫不復,這絕對是我攀登以來最長的八米路線,當我終于抓住那個依然很淺的裂縫,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克服難點和危險的這個過程,沒有人能給予幫助,也沒有任何人能關注,一切都電光火石般地過去,而回頭看看,這就是自己創造的奇跡,這才是身心極限的挑戰。
往上幾米后,60米的繩子到了盡頭,找到一個相對比較大的裂縫,我花了差不多20分鐘才做好錨點,扎西和楊興勇拉著上升器往上時,所有的體重和背包的重量都會壓在眼前的幾個金屬和織帶組成的保護站上,我必須確保它足以承受懸掛我們三人的重量。這時晴空萬里,下面的隊員在陽光的照射下居然身上發出了光芒。在翻過屋檐時,楊興勇脫落了,但他還是堅持爬了上來,當三個人都掛在保護站時,我抬頭看見了頂峰。但是接下來的攀爬依然不輕松,我們選擇的路線相當長仍然連裂縫都沒有,我花了很長時間打了一個膨脹釘,這里的花崗巖太堅硬了,我只好把掛片擰在僅僅打進了一半長度的膨脹釘上。
兩小時后,我終于來到一個一平米大的石臺處,我知道,我們離頂峰不遠了,我們把背包放在這里,只帶了一條繩子,快速地往上爬,后面全是比較簡單的5級巖石線路,這時當地藏族向導特有的對山的天性又從扎西和楊興勇身上顯現出來,他們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爬上了頂峰。2011年9月10日14:35,我們終于成功地從牛心山南壁開辟了一條直上的900米大巖壁線路。
站在頂峰,遠處的群峰盡收眼底,陽光給我們兩天艱辛的攀登回報以溫暖。這是我兩年來第二次攀登這條線路,它絕對是我記憶最深刻的一次攀登。我盤腿坐在頂峰的巖石上呼吸冥想,這時候風好像也停下來了,一切都好像停下來了,意識猶如藤蔓般快速地生長,那種感覺又來了—內心在引領著我,走出小小的世界,在攀登中不斷地把自己的身心推向極限,在許多剎那間,感受那份喜悅,我覺得這就是我生命中真正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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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心山位于四姑娘山雙橋溝內,目前有四條可攀線路,除去傳統的東山脊線路外,英國人Ann夫婦2005年首攀西壁700米路線,日本山梨縣登山隊2010年8月首攀北壁線路(之前日本隊員曾經考察南壁線路后認為難度太大而放棄),2010年8月,劉勇和扎西、張建軍在南壁攀登至4800米處由于線路難度太大,巖壁上無法設置保護下撤。2011年,劉勇和扎西、楊興勇再次嘗試,終于成功實現南壁線路首攀。
后記
下撤總是高興的,因為下面會有美食和舒服的床鋪等著自己,但是在如此巖壁上下撤必須非常小心。對于我來說,從成都到四姑娘山攀登,其便利就像從起居室到后花園一樣容易。這次攀登準備得不很充分,我們居然還少帶了一個下降器,繩子也是粗細不一的兩條舊繩子。我們非常謹慎地快速下降,除了那個掛片外,我們留下了幾個繩套。我想,我還會回到牛心山的南壁,在最危險的地方打上安全的保護螺栓,讓更多的攀巖者來這里體驗這美妙的大巖壁旅程。回到日隆鎮,明天,扎西和楊興勇將帶客人去登山;而我呢,在鐘愛的大山里度過愉快的兩天后,將騎上我的摩托車回到學校開始埋頭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