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布里：從“獨狼”到“政委”

帶領北京金隅隊勇奪CBA冠軍的史蒂芬·馬布里（Stephon Marbury），正奔波于目不暇接的慶功會和輪番的媒體采訪中。他的人氣飆升，從來沒拒絕過球迷的合影和簽名要求。三年前第一次踏上中國的土地時，馬布里便說“我很享受這里的一切”，“現在他還是這樣，”馬布里的好友、資深體育記者王猛對本刊表示。全隊參加簽名活動，有的年輕隊友叫苦不迭，馬布里則是另一個狀態(tài)：一邊累得抬不起頭，一邊勸告隊友一定要記住這個感覺，這就是總冠軍。

馬布里在中國聯賽屢建奇功的新聞傳回美國，面對多支NBA球隊拋出的橄欖枝甚至家人的勸告，他干脆在微博上用拼音回應：“Bu Qu！Jiu Bu Qu！”

紐約尼克斯隊管理層多次向本賽季曾征戰(zhàn)CBA的J.R.史密斯打聽馬布里的近況。這個在CBA拿到最高年薪的球員說：“馬布里現在的身體狀態(tài)非常棒，能夠勝任任何一支NBA球隊的控衛(wèi)。但他在中國過得很開心，在球隊里扮演著比領袖還要多的角色，十有八九他都不會回NBA了。”

被紐約拋棄

在J.R.史密斯短暫的中國經歷中，馬布里像江湖大哥一般，給了他及時的忠告和安撫。J.R.賽季初私自離開球隊到北京求醫(yī)、和球隊鬧翻，馬布里連夜打電話告訴他這里和NBA不一樣，“你最好跟球隊一起吃飯，到了客場也應該和球隊住在一起。別想著五星級酒店，你得適應、尊重、學習，讓自己融入到這個文化里。”

馬布里出生在紐約布魯克林區(qū)的科尼島，那里是窮人聚集地，馬布里一家9口擠在一間小公寓里，窮苦的父母拉扯著家里7個孩子。從兩三歲起，他就跟著哥哥們打籃球，幾個哥哥都想打進NBA，但都沒有成功。

11歲那年，馬布里被Hoop Scoop評為世界最佳6年級球員。1998年，大導演斯派克·李拍攝了電影《單挑》，講述了一個名叫杰西的高中生天才球員的故事，靈感正是來自馬布里。

1996年，馬布里參加了NBA選秀。在“黃金一代”橫空出世的年份，19歲的馬布里以第四順位被選中，在明尼蘇達森林狼隊開始了職業(yè)生涯。不到三年，他與球隊的管理層鬧翻，要求轉會。先后在新澤西和菲尼克斯效力后，2004年，馬布里如愿被交易到紐約尼克斯隊，紐約是他的故鄉(xiāng)，也是籃球夢開始的地方。那個賽季，他帶領紐約打進了季后賽，球迷將他愛稱為“紐約之子”。兩次當選全明星的馬布里也通過籃球改變了自己的家庭，他曾把80萬美金堆在桌子上，讓親戚朋友們隨便拿。

這個標準的美國黑人孩子靠運動改變生活、實現夢想的范本，隨后情況卻急轉直下。

2005年，由于表現糟糕，時任主教練、“微笑刺客”伊賽亞·托馬斯對他失去信任，在麥迪遜花園球館里，只要他一拿球，球迷就噓聲四起。賽季結束，尼克斯的糟糕戰(zhàn)績以及和教練的公開爭吵讓他聲名狼藉，《紐約時報》稱馬布里是“紐約最受人責罵的運動員”。

隨后，他與尼克斯的交惡愈演愈烈。在2007年一場沖擊季后賽的關鍵比賽中，坐在看臺上的馬布里父親突發(fā)心臟病被送往醫(yī)院，經理托馬斯告訴工作人員先不要告訴馬布里。當比賽結束、馬布里趕到醫(yī)院時，父親已經去世。馬布里悲憤交加，開始處處和托馬斯對著干，后者則動用手中的媒體資源集中轟炸馬布里。

2009年，馬布里拿到了聯盟頂級的2000萬美元年薪，但尼克斯隊卻買斷了他的合同，讓他趕緊走人。3天后他以自由球員的身份加盟波士頓凱爾特人，在有限的出場時間里表現穩(wěn)定。新賽季前，凱爾特人想用一年的老將底薪合同續(xù)簽馬布里，被他拒絕了。他宣布休戰(zhàn)一年，專注于商業(yè)投資。

那年夏天，無球可打的馬布里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通過兩家視頻網站直播自己的生活。72小時的視頻中，他用手指蘸著吃了一盒凡士林、在臉上涂滿白粉、隨邁克爾·杰克遜的音樂手舞足蹈，還聽著歌曲《依靠我》大聲痛哭。他說自己被釘在十字架上，最想要的東西是10億美元，“這樣就可以像奧普拉一樣擁有自己的電視網”。

馬布里后來對中國媒體說，“那是美國媒體的采訪”。他痛恨美國媒體，對想要采訪他的家鄉(xiāng)媒體一律謝絕，“如果你想了解我，可以直接來問我，我都會回答。為什么要看那些編謊話的家伙？”

只想在中國打球

馬布里還想繼續(xù)打球，同時想知道職業(yè)籃球這條路究竟會把他引向何方，擺在他面前的有來自歐洲和中國球隊的邀請。對于中國，除了姚明、長城、中餐以及媒體上常見的“世界工廠、“龐大消費市場”之類的字眼，馬布里幾乎一無所知。

他給曾采訪過他的中國記者王猛打電話，一打就是將近三個小時，詳細詢問中國的籃球、市場、文化等等，電話里他還講了自己的故事，說從媒體看到的并不是他的全部。他花了一個月時間，決定是否要到中國打球，然后到休斯頓突擊訓練了三周。

王猛當時還在休斯頓工作，每次見面，馬布里“什么都問”，甚至問王猛山西有沒有麥當勞。他自己也去谷歌關于山西的信息，球隊所在地、酒店名稱、當地照片等等，但這些顯然都是霧里看花。

馬布里帶著10個大箱子在2010年1月抵達太原。走出機場時，面對里三層外三層的歡迎人群，他嚇了一跳。所有人都高喊他的名字，還有人叫“Du Lang（獨狼）”，他這才知道自己在中國還有這么個綽號。“那個場景讓我落淚。在那之前，我已經快死了，看到那一幕之后，我復活了，”他回憶說。山西隊的球票因馬布里大賣，他走到哪里都被球迷簇擁，“在中國，神給了我最需要的東西——被需要、被承認、被認可。”

馬布里在山西的薪水并不高，但有個口頭附加條件——希望俱樂部幫他推銷“Starbury”品牌的球鞋和運動服。這是馬布里在1996年自己創(chuàng)建的品牌，一直由美國的服裝零售商“SteveBarry”負責銷售，后者于2008年破產。出身貧苦的馬布里，一直把球鞋定在中低價位，希望為家境不好的孩子提供價廉物美的籃球鞋。他的球鞋目前在福建生產，在中國有160元和199元兩種價位。中國對于馬布里而言，除了打球顯然還有更多。

在山西，他只打了一個賽季，之后他去了剛剛成立的廣東佛山隊，馬布里說他堅決不回美國，“刻薄的美國記者會說我是被中國人趕回家的。”

在異鄉(xiāng)學做領袖

在山西時，馬布里和很多外援一樣，住在五星級酒店里。每場比賽之后，他都跟著司機迅速從球館回到富麗堂皇的房間，回到一個封閉卻讓他覺得舒服、安全的環(huán)境中。他的三餐在酒店解決，酒店里有西餐廳、健身房和各種優(yōu)越的設施。“與其說這些來自NBA的大牌生活在義烏或太原，不如說他們生活在五星級酒店里，他們并不真正了解所在的城市。”王猛說，初到中國的NBA球員都會盡量去復制在美國的生活，“融入不是第一要務，第一要務是生活得舒服。”

剛到山西時，馬布里曾到酒店外步行七八分鐘遠的地方吃必勝客。這一段路程，他竟覺得像探險一般：街邊停著密密麻麻的自行車、各種門臉的小商鋪、冒著濃煙的烤串攤、狂按喇叭呼嘯著的汽車……馬布里把雙手插進褲兜里，縮著脖子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并不覺得這些應該出現在自己的生活里。

但現在，中國就是他的生活。

很多大牌外援來中國就是為了掙錢，除了比賽，任何時候都戴著大耳機，馬布里卻什么都愛管。在佛山隊訓練時，他手把手教隊里的年輕人修正投籃動作，比賽時，他不斷給他們傳球，即便隊友投籃命中率不高。佛山隊的很多年輕球員是看著他的比賽長大的，“我不想假裝自己高高在上，我想讓他們覺得我是這支球隊的一分子，”馬布里說。隊友們的回報是經常在賽后請他一起吃宵夜，馬布里從那時開始愛上了中餐。

“到佛山之后，馬布里完全融入了當地的生活。一個完整的賽季，他和球隊一起吃一起住，學習著如何成為一個領袖。”他之前也擔任過球隊領袖，在NBA時，馬布里用得分帶領球隊前進，到佛山他已經33歲了，開始用像教練一般領導球隊。

王猛對本刊記者說，“他和那些來中國掙錢的外援不一樣。他不缺錢，缺的是一個真正喜歡他、給他機會打球、有人為他歡呼的地方。”

愛上做“政委”

在佛山打完一個賽季，包括七冠王廣東宏遠等多家俱樂部都希望馬布里加盟。他最終選擇了包容和多元化的北京，因為“這里跟紐約很像”。

來北京之前，馬布里就告訴王猛，自己計劃在北京晨練，“專選那種老頭老太太最多的公園，”還要在著名景點比如天安門晨跑，“因為只有看過這個城市的每一面之后，才能融入其中。”但因為可行性不高，這個構想只能作罷。馬布里選擇了另外的方式——乘坐以擁擠聞名的地鐵一號線，還為此和王猛打賭。第一次坐地鐵時，馬布里被壯觀的人流著實震驚了。

馬布里還學會了打黑車。車里掛個紅色小燈，他就敢上，價錢商量著來，他跟司機砍到12塊錢。

吃火鍋、喝綠茶、看北京國安，馬布里的北京生活愜意滋潤，他甚至跟相聲演員曹云金同臺說相聲，這一切行為都讓球迷感到不可思議，從來沒有一個外援做出過如此“親民”的表現。“我覺得他是真心愛中國，所以愛屋及烏，喜歡這里的一切。”王猛說。

賽季開始前，馬布里對北京隊的每個人說今年能奪冠，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閔鹿蕾和隊員們也不太在意，因為幾乎每個來中國的NBA外援都說過類似的豪言壯語。但后來，他們第一次看到了一個不僅說、還帶著球隊玩兒命訓練的外援。3月18日，北京在季后賽半決賽淘汰山西，馬布里在洗手間里泣不成聲。面對舊主，他想贏，而且在職業(yè)生涯中，他從來沒進過決賽。總決賽的對手是八年七冠的廣東隊，比賽前一名廣東的球員說要4:0橫掃北京。馬布里從《中國日報》上看到了這條新聞，他把這張報紙貼在了自家的墻上。“我不敢相信對手竟然把我們想得那么差勁。”最終，他帶領著十七年來首次闖入決賽的北京隊4:1推翻了廣東王朝，在中國最先進的五棵松籃球中心，主演了中國聯賽史上最蕩氣回腸的系列賽，他又一次喜極而泣，讓各地的中國球迷為這個自我救贖的故事動容。

在中國的每個重要時刻，馬布里總會潸然淚下，簽約北京時亦是如此。

馬布里不喜歡“獨狼”這個綽號，而對于“馬政委”，他深深理解并欣然接受。“我知道擔任這個角色要處理隊里所有人的人際關系，我想我可以做到，因為我本來就愛和兄弟們聊天。”奪冠的那天晚上，平靜下來的馬布里便和隊友們說，我們從現在開始要努力衛(wèi)冕，隊友則回應道，你先讓我們享受這個冠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