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生“鳥人”
在成為“翼裝俠”之前,杰布?克里斯是BASE跳傘(BASE是建筑物、天線、跨距、地表4個英文單詞的首寫字母縮略詞)界的傳奇。盡管已經從世界眾多名勝和地標上跳下幾千次(其中包括埃菲爾鐵塔、金門大橋、里約熱內盧基督像,當然都是非法的),克里斯在躍下之前還是會異常緊張,他形容這種感覺就像“腦子里刮起了龍卷風,身體的每一根神經都在跟自己說‘不要這么做’”。
小時候,克里斯被醫生診斷為患有對抗恐懼癥,盡管有著與常人同樣的恐懼,但他渴望去經歷這些恐懼。這點從他穿尿布的時候就開始了。在他反復嚷嚷之下,母親讓游泳教練把18個月大的他帶上5米高臺。本以為他上去后就會哭喊著要下來,可是教練剛一松手,他立馬跳了下去,只見一陣小水花后,白色的尿布漂浮在水面上。母親從那時便知道,“她將會有個很大的麻煩”。
也許是BASE跳傘已經無法滿足克里斯對恐懼的渴求,幾年前他開始了“翼裝飛行”——穿戴著特制的衣服和頭盔,人可以像巡航導彈一樣穿行于山谷和建筑物之間。死亡幾乎就是這項運動的同義詞,克里斯曾親眼目睹好友們一個個因意外死去。
德瑞?溫斯頓(Dwain Weston)便是其中之一。這個內向害羞、舉止貌似極客的長發年輕人,把高難度的體操動作混合在BASE跳傘之中,將這項運動帶上新的高度。在外人看來根本無法實現的跳躍,溫斯頓完成起來就像打了個飽嗝,并且每次都毫發無損,連克里斯都奉他為“神一樣的人物”。
直到2003年他們相約一起身穿滑翔衣,穿越科羅拉多峽谷中的一座鐵橋。
跳出機艙前,溫斯頓突然握緊克里斯的手,對他說:“該發生的總會發生(Whatever happens, happen)。”當時克里斯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他從沒在起跳前跟自己說過這種話。
當克里斯成功從橋底飛過的時候,溫斯頓狠狠撞在了鐵橋欄桿上,降落傘因撞擊打開,載著他殘缺的身體緩緩地飄向峽谷一側。飛行中的克里斯避開了他,但感覺到空中有些東西在散落四方,落地之后,他摸了摸自己,發現身上有血滴。
溫斯頓的死亡恰恰印證了這項運動的最大矛盾:你必須讓死亡之神和沖破極限之間達成某種協定,一旦談判崩裂,你的肉身便是祭品。
“他太想超越自己了,他想貼著橋底一米的地方飛過去,這有點過了。”克里斯事后說。
這次事故之后,朋友們把溫斯頓的骨灰帶到了加州的馬里布,他們劃著沖浪板,聚成一個圈,把他的骨灰撒到了太平洋里,那是他平時沖浪常去的海灘。
克里斯本人也曾與死神擦肩而過,兩次都是在南非。
1999年,他嘗試從95米高的豪威克瀑布上跳下,結果因為風向問題,降落傘打開后他被“吸”到了瀑布里。當他被沖上岸時,只能感覺到血吸蟲在拼命吮吸他身上的每一處傷口。
今年1月16日,克里斯在南非1086米高的桌山山頂時發生意外,以時速190公里的高速撞到了不遠處的山坡,隨后他猶如斷線風箏般從約六十米的高空直墜地面。
北京的6月陽光明媚,拖著附帶夾板的傷腿,克里斯坐在一家還未開業的咖啡館里,聊起了恐懼、死亡、朋友,以及今年10月中旬他以創始人身份參與舉辦的“首屆紅牛翼裝飛行世界錦標賽”,地點在張家界天門山——這個地方他并不陌生,去年他剛從天門山洞中一飛而過。
不到一個小時的談話中,總能聽見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大笑。
控制和利用恐懼
人物周刊:聽說你有對抗恐懼癥?
克里斯:對,但我認為這是醫生瞎編出來的,我不認為是一種病癥。我只知道當我面對恐懼時,會難以自禁地想辦法去控制,并進一步利用這種恐懼讓夢想實現。我一輩子都在為此竭盡全力。
人物周刊:你喜歡養蛇?
克里斯:我6歲的時候很怕蛇,所以開始去抓它們,先是無毒蛇,然后是響尾蛇和毒蝎子,還有黑寡婦。16歲時我開始和鯊魚一起遨游大海。直到現在每個假期,我都會去潛水找鯊魚,這讓我感到很放松。
人物周刊:這是否說明你喜歡活在恐懼當中?
克里斯:我現在已經不怕鯊魚了,蛇、蜘蛛和蝎子我也不怕,要說恐懼也只是一開始有,但當我花費時間去了解他們之后,恐懼漸漸消失了。我認為這些獵食者都很可愛,他們很有力量,思維特殊,也很聰明,但你要先清楚地認識它們,才能跟它們安全地相處,因為大部分恐懼其實來自于未知,我覺得人們應該更加尊重獵食類動物。
恐懼是種很有意思的情感,第一次觸碰蛇時,我也害怕極了;第一次從機艙里準備跳出去時,我快嚇死了,差點哭出來,但我會去學習如何操控和利用這種恐懼。其實每個人都可以做到我做的一切,只需要有強烈的渴望,最后比的無非是誰的渴望更強烈一些。
人物周刊:你在生活中還有恐懼嗎?
克里斯:我的恐懼跟你一樣,無論我跳多少次,每次站在高處還是會害怕,因此這種運動充滿了力量,并且獨一無二。
人物周刊:我曾經在新西蘭的皇后鎮蹦過極,還跳了傘,躍出的剎那我腦子一片空白,你也有同樣的感覺嗎?
克里斯:這很復雜,在城市和大自然里感覺很不一樣,危險程度以及運動的不同也會影響你的感覺,但最令人害怕的部分還是站在高處的那一刻,當你決定是否要往下跳,這種可以自由選擇的恐懼大于一切。
但只要你邁出那一步,一切恐懼都煙消云散了,你會變得百分百專注,盡其所能地在那短暫的幾秒活下來,過去和未來都已無關緊要,你全身心地跟當下的世界連接,跟自己連接。這種為數不多的機會讓你感覺到空氣在觸摸皮膚,周圍的一切環境都變得極其清晰,你的感官變得極其靈敏和強大,落地時,甚至能聽見小蟲在草地里爬行的聲音。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我的生活里沒有一種體驗能與之相提并論。
人物周刊:這是某種自由嗎?
克里斯:并不全是,當你翼裝飛行時,你的身體不再被地心引力所禁錮,你的世界變得立體,這是自由,但更重要是你開始了解自己是誰,你開始意識到自己可以做成任何事,所有障礙都只是自己的想象。
人物周刊:德瑞?溫斯頓的意外死亡對你有何影響?
克里斯:我當時開始考慮放棄這項運動,但我意識到就算不去做任何危險的事,我還是會死,你無法阻止死亡,不能為了不可避免的結局而放棄自己熱愛的事業。只有當你接受人都會死的事實,你才能從中解脫,并真正開始生活,這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我寧愿活到36歲(他剛滿36歲)一直實現我的夢想,也不愿惶惶不可終日地活到80歲。我希望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無比熱愛的那件事,以至于可以為它而死。
人物周刊:老是談論死亡似乎過于消極,讓我們談談翼裝飛行世界錦標賽(WWL)吧。
克里斯:這項運動全世界具備參賽資格的運動員不超過二十人,我從中挑選了16人,進行一場“空中立體F1”式的較量,這幫地球上最快的人將通過地心引力、翼裝服以及血肉之軀以每小時200公里的速度在山谷中飛行。這屆只是開始,以后肯定會在全球引起巨大反響。我們所做的是創造現實生活中的超級英雄,而不是一般的運動員,你能踢進幾個球不算什么,這項運動屬于未來,是下一代的人類競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