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3歲的伯明翰大學校長大衛?伊斯特伍德看起來更像一名官員,而不是學者,雖然他也是一位歷史教授。他精力充沛、不假思索、語氣篤定,對批評聲音的反擊果斷,當然,偶爾也能感受到外交辭令與事務性的圓融。
毫無疑問,這種干練與圓融與他繁多的社會兼職有關。在2009年4月成為伯明翰大學校長之前,他曾任英格蘭高等教育資金委員會(HEFCE)的CEO,還曾主持過1994英國高校聯盟(1994 Group是英國一個研究型高校的聯盟),英國大學聯盟長遠戰略小組以及東英格蘭大學協會。在學術方面,伊斯特伍德自1991年以來一直是皇家歷史學會的研究員,發表了大量關于英國國家歷史、思想史、選舉政治方面的文章。
伊斯特伍德在英國是一個比較高調的校長,在不同的全國委員會以及機構中 任職,并利用自己的影響以及人脈網絡為伯明翰大學服務。他是英國提高大學學費政策的一名支持者,因此受到部分學生的抨擊,“我們的校長并非一個普通的校長,他成了當下高等教育領域所有變革的代言人和游說者。他在任期內將自己的職位極大地政治化,他成了政府的走卒。” 對此,伊斯特伍德回應說,“最容易做的事情是你坐在后面進行批判,身體力行做出一些改變才是比較困難的事情。”前兩年在金融危機的背景下,教育預算的瘦身造成對學生資助金額的削減和學費的調高,這成了一個世界性的現象。伊斯特伍德多次將批評者形容為“一小部分人”,盡管如此,他還是認為,“批評是領導者在領導過程中必然會出現的現象,也是作為一個有特殊身份的人想進行高等教育改革必然會出現的現象。”
在1980年代,伊斯特伍德經歷過一次嚴重的車禍,醫生曾經認為他40歲的時候要坐輪椅,并一度認為他失去了語言能力。他適應了從一個健全人到殘疾人的轉變。身體障礙看來絲毫沒有影響這個英國人旺盛的生命力,他喜歡音樂、政治、步行、運動以及紅酒,還擅長寫足球評論。
英國大學如何保持獨立
人物周刊:在英國,一名大學校長的主要職責有哪些?
伊斯特伍德:在英國當校長是在領導一個非常龐大的機構,如果把伯明翰大學與一個商業機構類比,那么我們就是在運營一個每年大概有五億英鎊資金的商業機構。我們聘用了大概六千名教職員工,有兩萬八千名學生,所以當校長責任重大。我認為校長的責任是創造一個可以給學生和教職員工發展的地方。管理大學是非常重要的,另外還要有大學發展的戰略,特別是在競爭非常激烈的高等教育環境下。同時校長必須先是一個非常棒的科研人員和教師,這樣才能感同身受。
人物周刊:在中國,公辦大學的校長通常是政府任命的,在英國,大學校長產生的程序是怎樣的?
伊斯特伍德:在英國其實是由理事會管理大學的,理事會成員是獨立的,他們管理這個大學但又不屬于這個大學。大學校長是理事會任命的,選拔過程是公開的。現在很多英國大學會用獵頭公司來找校長,獵頭會在全世界范圍內進行招聘,在各個領域進行一系列非常嚴格的評估和面試,最后才做出決定,無論公立還是私立大學都如此。
人物周刊:在中國,學者們經常批評高校的“官化”和“行政化”,其直接表現是政府特別是教育主管部門在人事、經費乃至思想教育、教學評估等方面強力干預高校,致使高校缺乏獨立性,您如何評價這種情況?英國政府和高校之間是一種怎樣的關系?有怎樣的機制保證高校的獨立性?
伊斯特伍德:在英國有一種機制,比如像伯明翰大學這種老牌大學,是由獨立機構控制以保證它的獨立性;而在1992年議會決定成立的那批大學是由政府保證他們是獨立的。不過政府對大學還是有影響的,比如它能決定大學一部分的資金來源,控制教學質量。政府對大學的資助并非直接資助而是通過一些機構來資助的,比如說最重要的是高等教育資助機構,這個機構資助英國大部分的教學活動以及大概一半的科研活動。
另一個比較重要的機構是英國的研究理事會,它分成7個不同的理事會分支。雖然這些資金是公眾的資金,但它們是獨立分配的。理事會會跟英國政府建議,哪一些研究領域是優先考慮 (撥款)的。而保證其公正性的一個方法是由質量監控機構來做一個審評,這個機構也是政府下面一個獨立的機構,它有自己的董事會。做評估的人員都是來自不同大學的學術人員。這是一個混合的模式,大學的獨立性就在于它所花的錢和它提供教學的質量要對政府、公眾負責。
人物周刊:你認為衡量一所大學是否成功的標準是什么?這種評價應該由誰來做出?
伊斯特伍德: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我認為現在科研領域非常國際化,怎么判斷大學科研方面的成就呢?比如說從同行的評審、從他們發表的文章所產生的影響、從一個大學科研方面的影響力可以看到這個大學是否成功。但我認為要評估教育的質量和授課的質量是比較難的,評判一個教育是否高質量,要看畢業生畢業之后做了哪些事情,得到了怎樣的成就。
人物周刊:中國人提到英國的大學,首先會想到牛津和劍橋,相比這兩所學校,伯明翰大學的特色和優勢在哪里?英國還有很多高校,英國高等教育的格局、大學之間的競爭情況如何?
伊斯特伍德:牛津是一個非常棒的大學,我也是在牛津接受大學教育并在那里任教多年。這兩所大學成功的地方在于其悠久的歷史、他們長期以來所積累的一些資源,以及他們可以吸引世界領先的學術性人物來授課和做研究。英國有很多的高校,而且非常多樣化。像囊括牛津、劍橋在內的羅素集團,你可以看成是英國的常青藤,集團的成員是非常領先的研究型大學,伯明翰大學也位列其中。其他大學的質量也很高,但它們可能比較重視教學,比較少的精力放在科研方面。伯明翰大學學科的分布是英國高校中最廣泛最全面的,研究的領域也非常全面,從生物醫藥研究到工程到莎士比亞研究都是我們的強項,而且我們有英國最美麗的校園。
中國學生太喜歡抱團了
人物周刊:伯明翰大學有不少來自中國大陸的留學生,你對他們的整體印象如何?
伊斯特伍德:在伯明翰大學有1200多個中國學生,我感覺他們學習非常投入,是很好的學生。當然有一個問題是中國學生太喜歡抱團了,不太喜歡與其他國家的學生交流。我們很希望中國學生在這方面有所改進。中國是一個有影響力的國家,這樣大家能夠了解彼此的文化,也可以促進學生的就業率,因為學生視野會更加廣闊。
人物周刊:最近兩年在美國,“虎媽”引起了熱議,據說美國乃至西方對中國的崛起有一種恐懼感,對中國的下一代可能超過西方的下一代也有一種恐懼感,這種恐懼感是真實的嗎?還是有被夸大的成分?
伊斯特伍德:其實我覺得“恐懼”這個詞不是一個正確的詞,起碼在英國我們是認識到中國強大的經濟實力的,并欣賞這種實力,我們希望和中國進行合作,我認為這是世界政治以及文化格局的自然流動。更重要的是我們想要學生意識到我們生活在一個多樣化的世界里,能夠認識到周圍的環境是怎樣的,能夠認識中國和印度這種新興的國家,而不是把頭埋在沙子里面假裝現在還是19世紀。
人物周刊:中國的教育往往被批評為應試教育,培養出來的學生成績好但創造力不足。事實上,中國大半個世紀里沒有在自然和人文科學領域貢獻一名諾貝爾獎得主,就這方面,您對中國教育有何建議?
伊斯特伍德:我同意你的看法,創造力是很重要的,創造力是很難被教、但卻很容易被抑制的。我認為在教育體制中,對學生的考評和學生自發成長之間需要有一個平衡。坦白說,在英、美、加、澳這些國家的教育體系里,會有更多的空間給學生發展他們的多樣性、創造性。其他歐洲國家的一些大學在很多方面比不上英國的大學,為什么呢?很多研究表明是因為他們投入太多的精力到考核和嚴格的授課方面。
像你剛剛說到中國沒有諾貝爾獎獲得者,這種情形在接下來的10到20年間 會得到改變,因為中國近年來加大了對高等教育的投入,來產生高質量的教育體系。當這種教育體系的持續發展產生一定成效,就會吸引有名的科學家來到中 國,有可能是華裔的也有可能是其他國家的,當這種智慧的頭腦相碰撞的時候,在中國這種擁有先進科研設施的地方就能有很好的科研成果。
人物周刊:您認為本科教育的目標是什么?如果剛進大學的新生問你,他們應該怎樣度過大學4年才不會后悔,你會怎么回答?
伊斯特伍德:本科教育的目標,我認為有3個方面:第一,學生必須投入到他的學習當中;第二,要充分利用學校提供的各種機會,比如各種組織的各種活動、教授們的各種講座;第三,畢業成績要好,要培養獨立學習的能力。這樣他的可塑性比較高,畢業后才會有更多的公司愿意雇傭他,因為他不僅有學術能力,還有一個靈活的頭腦。他還要有回饋社會的一顆心,因為高等教育是很多人都享受不到的,所以他要回饋社會。
人物周刊:現在人類已進入知識爆炸和信息傳播極為便利的時代,但另一方面,近幾十年在基礎科學和重大發現方面似乎進展緩慢,您認為在這個時代,教育思想變革的方向應該是怎樣的?
伊斯特伍德:我覺得應該區分知識和信息這兩個概念。在過去15年,信息的流動的確是非常迅速,但這不能代表我們就知識淵博。所以大學就變成一個更重要的場所,外面有那么多的知識,大學可以幫你系統化結構化,而且大學不僅是傳播知識的地方,也是創造知識的地方,是一個進行更多科研活動的場所。我們回頭看過去幾十年內產生的一些突破,比如說基因序列,比如說大眾傳播,比 如說新材料的發現,比如說疾病的一些新的療法,大學還是站在這些重大突破的最前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