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讀說詩講詞之書,我十分服膺葉嘉瑩先生的學識和才情。葉先生的講說,很自然地把人帶進那洋溢著生命清輝的唐詩宋詞境界中,使人油然而生一種雅馴透脫的書香之氣。忽然就想到課堂教學中“預設與生成”的問題。
小時候,在人家油燈下聽《一雙繡花鞋》的故事,嚇得我不敢一個人回家睡覺。故事說一座年久失修的空樓,樓梯上半夜里會“吱呀吱呀”地走下來一個身穿慘白睡袍的女子,最醒目的是她腳下的一雙繡花鞋,即使她不亮相,那一雙繡花鞋競也能自梯而下,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可頭天晚上聽了不敢回家去睡。第二天晚上我依然又去,仍舊是睜著懼怕而又渴望了解內情的眼睛,再將《一雙繡花鞋》屏息聽一回。即使那膽大活潑、目似明星的女孩子,回去的路上也如怕跌人地獄一般惴惴地緊攥著大人的手。現在想來,我覺得在聽和體驗這個故事的過程中,自始至終都彌漫著一種濃郁的“預設生成”味道。如果這個故事沒有那些神秘恐怖的影像和情節,我們就不會滋生出那種既恐懼又好奇的神往之情。
在課堂教學中預先設計一種情景,讓學生自己生發成就一種對真善美的向往和占有之境界,就教師來說,真是一件需要潛心琢磨的大事情。
明代哲學家、教育家王陽明為他的弟子陸澄解答上達仁義的問題,他說:“譬如植樹,栽培灌溉是‘下學’,至于樹木日夜生長,枝繁葉茂就是‘上達’,人怎么能干預它們呢?因此,凡是可以下功夫,可以告訴別人的,都是‘下學’,而‘上達’都包含在‘下學’里。凡是圣人所說的,即使非常精微,也都是‘下學’。學者只要從‘下學’里下功夫,自然就能實現‘上達’,不必另外尋求一個‘上達’的功夫。”王陽明的意思是說學者只要在“下學”這方面有了真功夫,“上達”自然就孕育其中了,“上達”是從“下學”里自然生長出來的。我覺得這里的“下學”與“上達”,與我們課堂教學中的預設與生成頗有暗合之處。我們每堂課都應該有一個教學目標,但這個教學目標不是我們硬塞到學生頭腦中的,而是要讓這個目標從學生的身心中自己萌發出來。
清代中興名臣曾國藩在家書《諭紀澤》中教誨他兒子如何讀書,他認為朱子的“虛心涵泳,切己體察”之法最為精當。我非常欣賞曾國藩對“涵泳”二字的解釋。他說:“‘涵泳’二字最不易解,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揣度它。以為‘涵’的意思,就好比是春雨潤花,好比是清水灌溉稻田。春雨潤花,過小則難透,過大則離散,適中則涵浸而滋潤;清水澆稻,過小則干枯,過多則傷澇,適中則涵養而勃興。‘泳’的意思,好比魚的游水,好比人的洗腳。程子說魚躍于深淵,是一種活潑悠然的體態。左思有‘濯足萬里流’詩,蘇軾有《夜臥濯足》詩、浴罷詩……善于讀書的人,必須視書如水,而視內心如花、如稻、如魚、如洗腳,則‘涵泳’二字也就理解到家了。”曾國藩生動形象地說明“涵泳”之意,其目的是讓紀澤能把書讀進去,讀得親切,達到把書中精義從自身體察出來的境界。此處的“涵泳”之水,我們不妨理解為課堂教學中的“預設”,而那滋潤的春花、勃興的稻苗、活潑的淵魚、舒服的雙腳,自然就好比學生學業品德“生成”的姿態。在課堂教學中,我們的關鍵是要把握好這“預設”之水。我們要潛心思考體驗教材,靜心研透學生的認知水平,架構一種自然平和能讓學生自由生發向上的教學流程,那么我們的教學目標就容易在學生的內心“生成”。學生的成長就會漸呈一種“荷錢出水”、“日上日妍”的曼妙境界。
王陽明先生還有一個著名的“知行合一”觀點,他認為“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的開始,行是知的成果”,也即知中孕行,行中育知。我認為課堂教學中“預設與生成”的最佳境界。也是一種合二為一的境界。
一個真正優秀的教師一定具有樸素而又高超的教學預設能力,他的課堂充盈著自然而又蓬勃向上的生機。清人張潮說“‘空山無人,水流花開’二句詩,極琴心之妙境”,愿我們也能在課堂教學中達到這種水流花開的琴心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