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離25世紀僅有幾個月的時代,已經很少有人使用寫信這種古老的通信方式了,但今天早上,我的辦公桌上卻放著一封罕見的“信”。
信封左下角的那幾個怪異的外形文字說明了它的來處——費爾尼亞星,幾百萬光年外的一顆恒星。
天哪!是她!是蓮娜!
我一下子跌坐在皮轉椅里,十年來百思不解的一個問題又縈繞在腦海:為什么?她為什么要離開我?
十年前,我在福爾蘭星球作生物學顧問,那時地球加入星系社會已經整整一百年了。
在很多方面,我們落后其他星球幾十甚至幾百個世紀,他們掌握著包括宇宙航行、空間轉換甚至時間旅行的先進技術,地球只有靠出賣土產才能勉強換回一些二流技術和設備。
但人類發現自己掌握的碳基生物化學在銀河系是領先的,由于某些限制因素不得不終止這方面的研究,便派遣一些像我這樣的學生物化學的畢業生到其他星球上去幫他們建立生物化學工廠,制造有用的新型生物品種。
我去的是一顆名叫福爾蘭的星球。這是一顆和地球大氣成分相似的星球,體積和地球相當,生物種類繁多,有智慧生命福爾蘭人。他們雜食,和地球人一樣性格復雜。
但有一件事讓我十分困惑——從生物學上講這顆行星還處在爬行動物時代,巨大的類恐龍類生物盛行,但福爾蘭人都是類哺乳類生物,而且和星球上任何其他生物不存在明顯的承襲關系,就像他們是從別的星球而來。
但星際法明文規定,不允許向有土著生命的星球殖民。難道是發生了某種類型的生物突變,而產生了智慧生命?
到福爾蘭的第二年,我開始帶領他們建立第一座生物研究所。我的任務是按地球研究院的體制把房間分配給各個部門,然后安裝好從地球運來的試驗和生產設備。
一切還算順利,兩個月后福爾蘭國家生物化學院成立了。
只有一件事令我不太開心,福爾蘭國家戰略安全局在大廈的頂層占了幾十個房間和一整套設備,除了他們授權的幾個福爾蘭科學家,誰也不準入內——也包括我。
而且有一個叫蒂安的特務頭子,還經常“請教”我一大堆互不相關的問題,從病毒的基本結構到思維化學反應,無所不包。
我知道其實他可能只對其中一兩個問題感興趣,其他的只不過是煙霧彈。
就這樣過去了一年,福爾蘭人的確很聰明,在我的指導下已經有好幾個項目取得了重大進展,包括幾種作物的增產,還有幾個環保項目。
就在這一年要結束的時候,我認識了蓮娜,不,應該說“見識”了她。
當時我和幾個福爾蘭人在離研究所不遠的試驗田里研究一種能從土壤里直接提取鋁的細菌,幾個福爾蘭人在閑聊,我則埋頭挖泥。
忽然,我聽到身后一陣霹靂啪啦的靜電聲,然后空氣中彌漫出一股焦味,我回過頭,只見幾步之外的空氣中出現了一位身披戰甲、手持激光槍的女戰士。
她絕對是個地球人,白種人,飄逸的長發、美麗的雙眸,卻充滿仇恨地看著我。
我很快就意識到,她是通過遠距離傳輸來的,因為空氣中還殘留著傳輸所特有的影像。
那時她被發送前的樣子——仰望天空,雙眉緊鎖,流露出深深的幽怨,就像剛剛失去了最親密的親人。
影像漸漸淡去之后,她的身體已被同時傳來的裝甲保護起來,雙手將一只看上去威力十足的激光槍抱在胸前,周圍的空氣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閃爍著一道道耀眼的電火花。
有時我會讀不懂福爾蘭人的表情,但面前這個冷峻的女人臉上分明寫著刻骨的仇恨和十足的殺氣。
“嗨,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我是用英語問的,她卻毫無反應,只是環視著周圍的環境,目光最后停留在生物研究所那邊。
然后,她按了右腕上的一個按鈕,一幅立體照片便從旁邊的鏡頭里投射出來,那照片里顯示的建筑物正是生物研究所,然后又出現了幾張人像,其中有所長、幾位著名科學家,特務頭子蒂安,還有我l
“放下工具,跟我走!”畫面全部消失后,她認出了我,便拿那只可怕的激光槍指著我,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福爾蘭方言命令我。
“可是,我還有工作……”
“少廢話!”說完她一下子跑到我背后,用左臂卡住我的脖子,用激光槍指著我的腦袋,向研究所走去,旁邊的幾個福爾蘭人目瞪口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研究所的大門設有警衛,但他們不敢開槍,怕傷著我。她一槍就打爛了崗亭,這槍簡直是一門可怕的激光炮!
“放下武器,不然就殺了他!”然后她左臂一使勁,問我,“電梯在哪兒?”
“往……往前走……”她穿的這套裝甲有加力裝置,我被勒得喘不上氣來。
上了電梯她直奔頂層,看來她是奔國家安全局的家伙們去的,也許不會傷害我的同事們,我稍微松了一口氣。
電梯門一開,幾名值班的特務轉過臉來,看到了我身后拿槍的女戰士,毫不猶豫地舉槍射擊,根本不去考慮我的安危。幸虧她反應快,帶著我閃到一邊,利落地千掉了那幾個打手。
“蒂安在哪兒?”槍又指向了我的腦袋。
“過去第三間是他的辦公室。”
又是一通槍戰,激光束幾次從我身邊擦過。終于到了蒂安的房間,她踢開門沖了進去,一槍便打掉了蒂安剛從抽屜里掏出的槍,然后把我們倆背對背地綁在一起。
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但因為有兩名重要人質,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一時又想不出辦法,便很快平靜下來。有人在喊話,不讓她傷害蒂安,并且許諾答應她釋放人質的一切條件。
“我沒有什么條件,蒂安,是你放的那些生物毒劑嗎?”
蒂安狡黠地一笑,“是又怎樣?我勸你別費心了,根本沒有解藥!”
“好!”說著她從戰甲上摘下一枚手球大小的炸彈,“這個認識嗎?它就是你們一直在找的反物質炸彈!如果你不交出解藥。那我就引爆它,讓福爾蘭給費爾尼亞陪葬!”
這下蒂安慌張起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解藥……要不,你直接跟總統先生聯系?”
她點點頭,把電話聽筒放到蒂安的嘴邊,撥通了總統府的專線。一開始我根本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后來才從電話中聽出了頭緒。
她叫蓮娜,是十幾光年外費爾尼亞星球的戰士,但她不是費星人,而是一個太空孤兒。
父母在一次空難中把她裝進唯一的救生艙發射到了臨近出事地點的費星,幾位善良的費星人收養了她,后來她按照自己的心愿,成為一名星際戰士。
其實我早就聽說過福爾蘭和費爾尼亞正在進行一場所謂源于宗教的圣戰,其實是為了爭奪不遠處另外一顆可供居住的星球而打了幾百年。
我來福星時,戰略安全局的人發現生物技術可以用于戰爭,便把蒂安安排來負責開發生化武器。
他從我這套出了不少有關病毒的知識,然后強迫幾名福星科學家研制出了可以對付費爾尼亞人的生物武器,并且大量生產,悄悄投放到了費星上。
病毒傳播得很快,費星上近百億人面臨死亡,只有蓮娜沒有出現明顯癥狀。
看著養育她的費星人掙扎在痛苦之中,她毅然帶上了一枚費星剛剛研究出來的反物質炸彈,只身闖入福爾蘭星,尋求拯救星球的辦法。
但是正如蒂安所說的,他們根本沒有制造生物武器的基本知識,從沒想到過制造什么解藥。
總統當然也沒能拿出解決辦法,眼看著蓮娜就要啟動炸彈,福星的總統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錯誤。
為了爭奪一片天邊的小星球,而向對手使用毀滅性的生物武器,但結果兩敗俱傷,自己的星球也要毀于反物質武器了。
“等一下,蓮娜小姐,如果你給我一些時間,看看他們到底是用的是什么病毒,也許還有希望拯救這兩顆星球!”
“這位是地球來的生物學專家,他一定有辦法的!”
“……好吧,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
“讓我試試看。”說完我讓蓮娜給我解開綁繩,跑到旁邊戰略安全局的生物武器車間,提取病毒樣品。
因為是人造病毒,根本不能用常規辦法檢驗,只有使用分子顯微鏡和遺傳基因分析儀,可能要兩個多小時,然后分析其結構弱點才有可能找出解決辦法。
分析儀開始向屏幕上輸出一串串繁復的生物分子式,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
還有五分鐘!分子結構只出來了少半,我得去想辦法再拖延一下。離開椅子時,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屏幕,竟看見一段十分熟悉的分子片斷!
這是地球上流感病毒的特征結構!福星人根本不可能在一年里研究出這么大結構的生物武器,他們只是培養了我帶來的那一試管流感病毒!
接下去的幾周,整個生物研究所十分繁忙,我和同事們晝夜不停地制造抗流感病毒的藥物,然后再由蓮娜負責把藥物傳輸到費爾尼亞星去。那里的疫情很快得到了控制。
一個月后,蓮娜忽然出現在我的辦公室里,她來向我道別。短短的兩個月里我們相處得十分融洽,已經是很好的朋友了。
、
盡管這場生物戰爭結束了,但福爾蘭和費爾尼亞的關系卻進一步惡化,兩國宣布互不承認對方,所以蓮娜也就不會再來福爾蘭星了。
“江在東,我要走了,謝謝你拯救了費星,盡管我不是費爾尼亞人,但那是我唯一的故鄉。”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我們還會見面的。’,蓮娜苦澀地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什么。
其實我對自己的話很有把握,我們當然能再見,到那時我一定要說出我的心里話——短短的幾個月里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
作為一名戰士,她也許缺少了一點女人的溫柔,但那份愛憎分明的強烈感情,和愿為自己所愛的人們獻出生命的勇氣,令我佩服。
當然還有那張美麗的笑臉,更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里。
“福爾蘭”是新的土地的意思,而“費爾尼亞”是新的家園,兩個星球的語法僅有些許的區別,讀音有些不同,其實“福爾”就畏“費爾”。
而福星人和費星人長相也并無差異,基因分析的結果是,他們是同一個種,甚至是同一個亞種,分離的時間不超過五千年!
福星信仰的“阿爾金神”是字母表里的第一個字母,而費星崇拜的“倍安神”則是第二個字母。費星人和福星人一樣,與所在星球的土著生物圈格格不入……
這絕不是偶然!但如果他們是入侵者,那星際法庭決不會容忍這種行為長達五千年的。
經過一番調查,我終于從星際互連網上查到了一份五千年前的星際報紙,上面有文章記載一顆名叫斯爾的星球因為超級核大戰而引爆的消息。
三天后,同一份報紙上有一則新聞,說有人發現斯爾星滅亡前,發射了兩艘裝載了斯爾人兒童和相關動植物幼體以及電子知識庫的名為“阿爾金’’牙Ⅱ“倍安”的兩艘大型飛船,飛向兩顆處于爬行動物時代的適居星球。
星際法庭判定這屬于緊急避險,在兩顆星球發展出自己的智慧生物之前,斯爾人為合法居民。但從戰爭中流亡出來的兩部分斯爾人卻完全忘記了這段歷史,又一次互相殘殺起來。
我去見了福星的總統,給他看了這些資料,總統驚訝得好幾天茶飯不思,終于決定把資料向兩星人民公開,并很快和費星政府締結了永久和平協定以及共同開發第三星的公約。
和蓮娜重逢的那一刻,我們情不自禁地緊緊擁抱在一起,好久才分開。
“嫁給我吧!”我跪在地上,準備把早已備好的戒指給她戴上。蓮娜驚異地看著我,突然尖叫了一聲,然后推開我,扭頭就跑。
天啊!我做錯了什么?戒指不好嗎?
忽然,已經跑開好遠的她停了下來。我還以為她就要答應我的求婚了。她卻竟然掏出槍,指著我大聲地喊:“別讓我再見到你!否則我殺了你!”
為什么?為什么要拒絕我?
藍色的信封打開之后,里面是一個厚厚的本子——是她的日記,其中一頁夾著美麗的書簽。
“今天下午,我見到了他,他竟然向我求婚!天哪!他是個戀獸癖嗎?盡管我也曾經對他懷有過強烈的感情,但那只應是一種柏拉圖式的感情,怎么能想到結婚!
“星際法律里明明寫著,異星人禁止通婚!我從父母的遺物里得知自己是‘額爾斯’(即英文earth)星人,而江在東卻來自遙遠的‘地球’,我們是永遠不可能的呀……”
最后的省略號不知是被她的還是我的淚痕潤濕了,變成一點點藍色的小花。
造化弄人!我們可以讓兩個分離了幾千年的種族重新溝通,卻因為彼此之間小小的誤會,毫無意義地分開了這么多年!
蓮娜!“地球”、“額爾斯”是同一顆星球!那里是我們共同的故鄉——宇宙中最晶瑩的藍寶石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