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臺上的野菊花

每當漫步田間，看到壩埂上那一朵朵迎風怒放的野菊花，我就會想起小峰———一個瘦弱的小男孩，目光里閃爍著一絲桀驁不馴，看人時總帶著幾許警惕。

那時，我剛從師范畢業，分配到東至縣張溪鎮塔里小學教書，小峰是我接手的四年級的一個學生。據說，他兩歲的時候父親就出了車禍，不久母親遠嫁他鄉，跟著年邁的奶奶，小峰跌跌撞撞地長大。班里的老師都同情小峰，但對他也很頭疼，他愛打架，學習不專心，考試老不及格。前任班主任一再叮嚀我，對他要多關心，千萬別和他對著干。可是，沒過一個月，還沒等我走近他的身邊，小峰忽然不來上學了。

那天早上，早讀課都上完了，還不見小峰的身影，問學生們，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時，小峰雖然不愛學習，但來得倒挺早的，我心里不禁有了幾分擔心，趕緊和數學老師招呼一聲，丟下書本就往小峰家跑去。

來到小峰家，破舊的土坯房敞開著大門，走進略顯陰暗的堂屋，卻不見半個人影。正疑惑間，聽到旁邊的小屋里傳來噼啪噼啪的聲音，走進一看，原來是他們家的廚房，灶臺邊放著一個玻璃瓶，里面插著一朵野菊花，雖然布滿灰塵，仍然不失燦爛。野菊花的后面，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躬著背趴在灶籠前吹火。我輕輕地喊了聲：“小峰……”那人抬起頭來，稚嫩的臉龐上沾上了點點黑灰，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果然是小峰。“老師，我奶奶病了，我要給她燒飯，我就……”見到是我，小峰先是一愣，接著期期艾艾地解釋著。我的心里一酸，摸了摸他的頭，輕聲說：“沒事，老師來幫你。”

我們炒了一碗腌豆角，一碗茄子，端到奶奶房里。奶奶正躺在床上，嘴里輕輕地呻吟著。小峰喊醒奶奶：“奶奶，吃飯了，我們班的老師來了。”奶奶睜開渾濁的雙眼，掙扎著坐起來，顫聲說道：“老師來了，我叫小峰去上學，可他就是不聽我的話。”我說：“小峰是個孝順的孩子，他放心不下你嘛！”奶奶一聽，眼淚就下來了：“是呀，就是命太苦……”我連忙安慰她：“奶奶快吃吧，吃完了我還要帶小峰上學去呢！”奶奶一連聲地說：“真是太麻煩老師啦！”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小峰起身一看，是他大媽來了，原來大媽也知道奶奶病了，但她早上要去放牛，所以到現在才來看望奶奶。我對大媽說：“小峰天天這樣不上學也不是辦法呀！”大媽說：“我一個人在家，地里農活又太忙，時間沒個準，小峰要等我燒好飯，上學就來不及呀。”我說：“這樣吧，這幾天奶奶就由你照顧，小峰晚上回來和你們一起吃，早上和中午就到我那吃飯吧，反正我也是一個人，剛好有個伴。”大媽說：“那怎么好意思，那不太麻煩老師啦？”我說：“沒事，你們要同意就這么定了。”小峰還有些猶豫，奶奶說：“還不快謝謝老師。”小峰這才答應下來。

那天中午，小峰第一次來到我的小房間，我燒飯時，他就坐在那寫作業，吃飯時低著頭一聲不吭，問他什么也不說，吃完之后就趕緊往教室跑。就這樣過了幾天，小峰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眼睛里多了一絲柔和，也肯回答我的問題了，還夸我做的菜好吃。老師和同學們也都說，這幾天小峰真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再和人打架，作業也能按時完成了。一天早上，小峰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身邊，揚著燦爛的笑臉，高興地對我說：“老師，我奶奶病好得差不多了，從今天開始我就不在你這吃飯啦！”說著，從身后掏出一束野菊花，雙手遞給我說：“送給你。”我想起那天在他家灶臺上看到的野菊花，笑著問他：“你又不是女孩子，怎么還喜歡花？”小峰鼓著嘴說：“我就喜歡野菊花，奶奶說，我就像野菊花，沒人管沒人疼，可一樣能長大，還能開出漂亮的花。”我的聲音哽咽了，抱過他說：“是呀，咱們小峰就像野菊花一樣堅強，可是并不是沒人疼你喲，你看，你有奶奶，有大媽，有老師，還有許多同學，都很喜歡你呀！”小峰懂事地點點頭：“嗯，我知道老師喜歡我，奶奶說要對得起老師的關心，我今后要做個乖孩子，再也不打人了，也不偷懶啦！”

可是，小峰的奶奶終究沒能挺過那個秋天，后來，他媽媽來把他接走了，我也再沒了他的消息，但他那像野菊花一樣的笑臉，我卻從來沒有忘記。每當看到風中搖曳的野菊花，我就暗暗地想：小峰，你還好嘛？但愿你的心中永遠有一朵燦爛的野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