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萊塢之外的印度電影

“高高的木棉樹，那是鳥兒的家。你的故土在遠方，紅銹遍地茫茫。這里不屬于你的家，你不屬于……”

幾年前，一首孟加拉民謠《你不屬于》在印度創造了音像商店和電視播放的最高紀錄。這首歌曲被廣為翻唱和制作，傳唱者跨越了印度社會的不同領域，無根感和迷惘情緒回蕩在整個國度。2011年，導演斯帕丹·班納吉為這首歌制作了同名紀錄片《你不屬于》。

今年年底，“你不屬于”又成為了一場特別影展的主題詞。這場名為“你不屬于：印度電影的過去與未來”的電影季，歷時兩個月，以“旅行”方式在北京、上海、廣州、昆明接力放映。在《大篷車》、《三傻大鬧寶萊塢》之外，中國觀眾終于可以借機一窺寶萊塢之外的印度電影。

寶萊塢之外

“陌生而熟悉”，說到對印度電影的感受，北京電影學院副教授杜慶春如此描述，這其實也代表了很多國內影人的感受——影展籌辦過程中，主辦方甚至找不到一位對印度電影有研究的中國學者。

年長的中國觀眾對印度電影的印象，可能還停留在《大篷車》上，而年輕的影迷則視《三傻大鬧寶萊塢》為大愛。很多人以為《貧民窟里的百萬富翁》是一部印度電影，其實是個巨大的誤解，這部電影從導演到制作都是一部徹頭徹尾的歐美電影，運用的是好萊塢式的流暢敘事。

一個典型的寶萊塢故事，通常是這樣的：一位印度人在洛杉磯的銀行工作，某一天他回到了故鄉，發現之前所有的印度傳統價值都保留得非常完整，他深深愛上了這個傳統……這個主人公，往往代表著全球化的價值，與本地傳統的價值觀嫁接在一起，又沒有任何沖突。

很多人可能會有這樣的疑問：寶萊塢電影就等同于印度電影嗎？

擔任此次策展人的阿希什·拉賈德雅克薩是印度著名電影史家，在他看來，寶萊塢與其說是一種文化生產策略，不如說是一種市場導向的外向型電影，是整個印度電影中比較高端的部分。它的預設觀眾是印度的海外居民，講述的也是他們的生活狀況。“寶萊塢因海外流散的印度群體而存在，并主力迎合他們的口味。”

“但這種故事，印度本土的觀眾不會感興趣，想打動印度之外的觀眾其實很難。”阿希什說。即使印度已經成為“世界最大的電影生產國”，但他并不認同所謂“寶萊塢已成為全球性工業”的說法。

“寶萊塢之外”，這無疑是此次影展的關鍵詞。包括了30多部劇情長片、紀錄片和實驗影像，這次規模宏大的印度電影季，也是寶萊塢之外的印度電影一次最大規模的展示。

“這些片子都是第一次進入中國，我根本不知道誰會感興趣。但我們想打動的，絕對不僅僅是學術界。”阿希什說。

非邊緣的紀實，或故事

在影展的一次講座上，阿希什向現場觀眾出示了一張照片：一位婦女透過一個很小的窗口在購買一張電影票。

“這是20世紀印度一個新的社會政治狀況出現的一個標志性事件。”他解釋說，“這與其說是一個經濟行為，一個娛樂行為，不如說是一個政治行為，因為它彰顯的是一種民主權利。”此次影展中，很多影片都有類似強烈的政治指向性。

《猶如戰爭》常被認為是現代印度紀錄片的一個地標，它是導演迪帕·丹瑞亞對印度政府富有爭議的計劃生育項目進行的著名報道。該項目在印度獨立伊始與西方人口控制專家的合作之下啟動，由桑賈伊·甘地在緊急狀態期間（1975-1976 年）領導了一場強制絕育之后，該項目再度因為推廣可注射避孕、荷爾蒙植入和墮胎藥片而陷入麻煩，這些手段往往由被跨國企業利益所操控的國際人口控制機構所推薦。

《猶如戰爭》集中展示了受到該項目影響的女性的生活經驗，并將其與政府支持的廣告詞“小家庭才是快樂家庭”相對照。阿希什解讀說，這部影片揭示了該項目在實施過程中所充斥的犬儒、腐敗和粗暴，同時，它也質疑了由國際資助的避孕研究中的倫理標準——“他們好似對待小白鼠一般對待印度婦女。”

還有部分紀錄片將鏡頭對準了“家的隱私”。在《佳人如我》中，女主角拉努是一名“國際”酒吧歌手，熟知怎樣周旋于男人世界。她邀請本片制作者，一位男性，進入到她家里，去拍攝她的私密生活。他們或許已經發生了關系，但是作為一個行跡遍天下的三十歲女人，她去過很多國家，她在片中給出的一切遠比性更為復雜。

“印度獨立電影的關注領域非常廣泛，關注邊緣人群的獨立電影，可能只占到總量的15%。”這是阿希什給出的估計數字。政治、家庭、城市……這都是印度獨立電影，特別是紀錄片導演關注的題材。

在實驗片、紀錄片之外，劇情片占據了“你不屬于”電影季節目表中最主要的部分。《愛、性和欺騙》也許是印度近年來最著名的獨立故事片，《禁止吸煙》則被認為是印度新獨立電影中最前衛的作品。

《禁止吸煙》是一部關于集權主義和新經濟的迷幻電影。廣告經理人K 沉溺于煙癮，但是為了戒煙，K 來到一個他無法退出的極權主義地下設施，名為“實驗室”的康復中心。在其中，一切抽煙念頭，都會受到極權主義者一系列極端的懲罰，包括用他一生吸煙產生的煙霧，讓他心愛之人窒息而死。

“導演阿努拉格·卡沙普承襲了自己對于制度化的恐怖主義及其內部受害者主題的迷戀， 以及為主人公設下巨大謎團的敘事方式。”阿希什說，“打破實驗影像與商業之間的壁壘，是導演們想做的，也是我們這次展覽想揭示出的一點。《愛、性和欺騙》、《禁止吸煙》雖然都是實驗性質的獨立電影，但也進入了院線，取得了有商業性的成功。”

膠片退場之后

這其實是阿希什第6次來北京，不過，與眾多的觀眾如此頻繁地交流，還是第一次。他的翻譯陳韻帶他去了北京、廣州等地的音像店，他發現《三個傻瓜》等印度影片很容易就找到了。

“感覺怎樣？”記者問。他笑著回答，“Wonderful！”

影展的交流過程中，關于印度電影的幾個問題被屢次提問，比如如何看待盜版電影的問題。“我們的立場基本上是一樣的，就是不支持盜版，支持對版權的尊重和保護。但是另一方面，我們覺得版權也會為某一種形式的實踐和實驗設置障礙。”

他舉了一個例子，這次參展的有一部影片《自殺筆記》，作者把這個電影一做完，就上傳到了網站了。“也就是說你可以下載，也可以在線觀看，這是非常自由的。”但是，同時這個電影也有非常昂貴的典藏版。

另一個被集中提到的問題是電影審查制度。“印度電影的審查就像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審查一樣，是非理性的。”阿希什說，印度有龐大的審查體制，一旦審查通過，有效期是10年，10年后需要再審查一遍。“具體審查是地方部門在做，有時候也很隨意，如果導演不認可，也可以向上級申訴。”

值得一提的是娛樂稅，印度電影的娛樂稅非常高，比如300盧比（合人民幣50元左右）一張的電影票，可能一半的錢都要交給政府管理機構。

印度其實有兩個獨立電影的歷史，一個是政治的，一個是美學的、自我表達性的。前者從來得不到官方的支持，后者則可能獲得政府的支持。不過，隨著數碼技術的普及，通過自己的資源獲得資金，已經不是什么困難了，《禁止吸煙》就得到了是商業公司的投資。

“在印度，這種獨立電影和紀錄片有幾個渠道的拓展，一個是因為互聯網的發展，一個是區別于主流發行渠道的一個渠道。比如說我們這次印度的合作方，這次影展的合作方魔燈基金會，它主要的工作就是做紀錄片的發行，它已經做到了把印度獨立紀錄片放到書店里面去賣的程度。”此外，甚至有個別的一些紀錄片獲得了商業發行，而且還比較成功。

此次展映的30多部影片，多數都是數字拍攝，少數是膠片轉成數碼格式。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影像創作平民化的時代，一個“流媒體”的時代，一個數碼治理的時代。“數碼的到來讓電影制作普及化，它串聯起了主流的、實驗的、玩家式的等各類對電影制作有興趣人群，化解了這場膠片退場的危機。”

正是在這場危機化解的基礎上，阿希什作出如此判斷：“現在印度獨立電影的創作是一個熱火朝天的時代，而且是史上從來沒有過的。”

（感謝陳韻女士對此文的幫助，部分資料來源于《你不屬于：影展與論壇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