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沒有咖啡的年代,聞吸鼻煙的方式,或可能幫助帝王在處理繁忙的日常瑣事中,起到提神醒腦之功用。
法國浪漫主義作家維克多·雨果曾經這樣描寫過圓明園:“請您用大理石、漢白玉、青銅和瓷器建造一個夢,用雪松做屋架,披上綢緞,綴滿寶石,這兒蓋神殿,那兒建后宮,放上神像,放上異獸,飾以琉璃,飾以黃金,施以脂粉。請詩人出身的建筑師建造一千零一夜的一千零一個夢,添上一座座花園,一方方水池,一眼眼噴泉。請您想像一個人類幻想中的仙境,其外貌是宮殿、是神廟。”
圓明園如此美輪美奐的意境如今已不復存在,惟有其留下的精美藝術品才能讓后人想像其至尊與絢麗。本文中這件慎德堂款料胎三彩煙壺,就仿佛又讓后人找回了很多失去的記憶。這件煙壺是筆者于近期在蘇州博物館“金玉滿堂掌中寶——香港張宗憲先生藏鼻煙壺特展”布展時巧遇的,為此內心欣喜不已,遂撰文以饗讀者。
道光帝與慎德堂
滿人自進關踏進紫禁城開始,皇帝就開始尋找涼爽宜人的地方。因為北京夏天的氣候酷熱干燥,皇宮更像一個火爐,令習慣于北方寒冷生活的統治者們很是不舒服。而在北京城西北方向,他們找到了一處泉水遍布的開闊地帶,此處便是后來享譽海內的圓明園舊址。
從公元1722年開始,在長達一個多世紀的時間里,圓明園并沒有停止過修建,由1725年雍正正式搬進圓明園為開端,乾隆、嘉慶、道光、咸豐四朝皇帝都常年居住于此地。雍正時期,宮殿房舍的外觀都比較樸素,而在隨后的帝王眼中,不管是人間還是仙境,所有的美麗和奇跡他們都應該擁有。而慎德堂便是北京圓明園內道光帝旻寧晚年的生活行宮。
此殿堂位于圓明園九洲清晏的西面,清宮檔案資料顯示此堂為三卷殿,修建于道光十年(1830年),于次年落成,共用銀二十五萬兩千兩。《內府奏銷檔》中有“總管內務府奏本年正月及四月份宮內及圓明園進匠次數單”,記錄了武英殿修書處的刻字匠進入圓明園,為新建的慎德堂“刊刻御筆字”。此殿堂建成后,自然成為道光帝旻寧日常起居之所,一直到道光三十年(1850年),皇帝在這里逝世。
傳世有《喜溢秋庭》畫軸,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畫家已無考。此畫縱181厘米,橫205.5厘米,表現了清宣宗道光帝旻寧與皇后(或皇貴妃)于陽光和煦的秋日,著便裝在圓明園慎德堂,觀看皇子公主與寵物嬉戲的情景。從圖中不難發現畫家精心描繪出了帝王家庭中的天倫之樂與園子的美不勝收。仔細觀賞此畫,可見左上角鈐印“慎德堂寶”朱文大印,最為難得的是道光帝左側炕幾上竟然還擺放有一件鼻煙壺及煙碟,足證寧喜嗜鼻煙,說不定平時還煙壺、煙碟隨身常備。
鼻煙與皇家千絲萬縷的聯系
其實,目前存世有多幀畫像都繪有道光帝手持鼻煙壺,可見鼻煙與皇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根據清宮法律,清代三品以上的1000多名高級官員都可以直接給皇帝寫密折,這是皇帝和他的高級官員們一種重要的溝通手段。而皇帝則必須在每個奏折上都寫下自己的意見。
清宮檔案記載,清宮十三朝中最為勤勉的當屬雍正帝,一年當中雍正只有生日那天才會休息,他在13年的帝王生活中,寫下了1000多萬字的御批。料想,在沒有咖啡的年代,聞吸鼻煙的方式,或可能幫助帝王在處理繁忙的日常瑣事中,起到提神醒腦之功用。
清代初期至乾隆年間,清宮祖宗家法是禁止吸煙的,盡管王公貴族中已有不少人吸煙,但一直到嘉慶帝時才采取開放政策,為種植煙草和吸煙大開方便之門。
時至道光帝,就是他仍身為太子而未登基前,就已名正言順地鼻煙和旱煙同抽了。有意思的是,沒有多少人知道嗜煙的道光帝旻寧也用煙斗吸旱煙。《養吉齋從錄》、《余錄》卷三對此均有記載,道光帝更有“頓覺心神清朗,耳目怡然,昔人謂酒有全德,我今稱煙曰如意”的評價。這一時期,鴉片已在中國泛濫,如果說要禁煙,只可能是禁止鴉片,清廷也就沒有余力去重視旱煙和水煙了。
舊日御器今猶在
在圓明園的慎德堂,道光帝居園聽政,更成為了宮禁以外的一處重要政治中心。而這樣的主人也往往在其使用的器物上署上其堂名別稱,并在他的書畫收藏上鈐上齋名“養正書屋”等別號藏印,以示風雅。
傳世有一組署“慎德堂制”款的粉彩瓷器,即道光帝專為在圓明園此殿堂內訂燒的專用御器,只不過是書寫了堂名款而已。本文所示的這件慎德堂款料胎三彩煙壺,情況與此類似。此煙壺原是美國鼻煙壺收藏家Joe Grimberg的藏品,壺高7.8厘米,壺呈扁瓶形,橢圓形圈足,白玻璃套三彩工藝。壺身雕琢工藝表現出一派田園清新的意境風格。底足刻“慎德堂”三字楷書款,可以說,在鼻煙壺上刻此款還是極為少見的。2010年美國紐約蘇富比秋拍中,張宗憲先生拍得此物,亦屬相當難得。鼻煙壺體積微小,不盈一握之物,底部尤其局促,所以說諸如“慎德堂”多雕刻橫款,字體筆畫結構自然與大件瓷器有所差異,書法也不同,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以說,這件精美的鼻煙壺只是“云海閣”張先生庋藏煙壺的一個縮影,此次鼻煙壺特展里的每一件收藏品都傾注了張先生對中國藝術至上的熱愛,每一件鼻煙壺都經過了他精心的挑選。今天,這些沉睡多年的藏品又被重新陳列在新的展柜之中,它們的精美與優雅即將被來自全世界的藝術愛好者和收藏家們所見證,這應該也就是張先生的本意了。
此外,《內務府奏銷檔》還有一條道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的材料,為道光時期宮內鼻煙壺種及其他工藝品提供了可貴的資料,題為《奕紀等奏遵旨清查宮內及圓明園庫存物件》。負責清點宮內、圓明園庫內物件的是奕紀、敬徵和克蒙額,他們將庫存的珠寶、金銀、制錢、人參、荷包、金銀器皿、朝珠、首飾、翠花、金銀八寶、鼻煙壺、帶佩漢玉、白玉如意、衣服、貂皮及玉、瓷、銅陳設、竹、木、漆器、圖章、手卷,各項物件逐款詳查,并核對印冊,最后撰寫了報告及清單“恭呈御覽”。
內中鼻煙壺一項全文如下:“印冊內各樣煙壺八十六款,煙盒二十二件。今查得:宮內存白玉、漢玉瑪瑙、紫碧、蜜蠟、催生石、黑石、銅、琺瑯、玻璃、洋瓷煙壺七十一款,銅鑲瑪瑙煙盒四件;圓明園存白玉、漢玉煙壺十五款,銅鑲瑪瑙煙盒十八件,均與印冊相符。”清單中還有其他工藝品種類的詳細資料和數量,實在是咸豐十年(1860年)圓明園罹劫前的一個大清點和總結,也為我們留下了珍貴的參考資料。
圓明園燦若白玉的臺階依水而建,金碧輝煌的宮闕憑水而立,現雖已灰飛煙滅,但從其遺留下來的珍貴藝術品中,我們重新找回了記憶,找回了本該屬于慎德堂,本該屬于道光帝的那段遺忘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