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教育催開生命之花

當一名教師是幸福的，因為每天和世界上最純真的人在一起。但在幸福的背后，我也有深深的焦慮：如何讓我們的青年人，在學校學習中能獲得更多的機會去思考，最終獲得一種基于獨立人格的思辨能力，當他們走出校門面對紛雜的社會，能懂得自己，了解社會，堅守理想，正確選擇，幸福快樂地服務社會，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作為教育工作者，我們時時刻刻捧在手心里的不只是學生六年的中學生涯，更是他們的一輩子。那么，該怎樣對學生進行生命的教育，讓他們在人生的起點，就具備擁有幸福人生的可能?

一、學校的作用：讓學生發現自己有什么

在我看來，每一個學生，都是一顆種子，都是一個生命的奇跡。學校的作用，就是要給學生創造一個生命的大自然，讓每一個學生成為他自己，成為他在這個世界上不可替代的“這一個”。我們平時總說，要服務社會，而真正能夠服務社會、為社會所用的，正是每一個人的獨特性。所以，我認為，只有讓學生的天性得到最自然的表達和發展，他們才有可能真正地去服務社會，并且在服務社會的過程中完成他的自我實現。只有這樣，他們才可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才，也只有這樣，才能不辜負生命本身的傳奇，才能獲得生命的尊嚴，成為一個幸福的人。

所以，學校教育應該“以人為本、和諧發展、志存高遠、追求卓越”。這是我們學校提出的辦學理念，也是學校的教育觀和人才觀。通過這樣的辦學理念，我們提出了學校的育人目標，那就是把學生培養成“有理想、負責任、會學習、善合作”的創新型人才。在這些簡單樸素的愿望里，蘊含著我們對每一個學生最殷切、最深重的期望。

二、課程設置：讓學生找到自己的世界

要創造生命的大自然，我認為在中學一個最核心的基礎就是課程設置。課程是學校和學生之間最親密、最直接的結合點。在我看來，國家的教育大綱，通篇都直指教育的本質，直指生命的本質，關鍵是如何在每一個具體的教育環境中落實扎根。

我從來不認為，知識是枯燥的，每一個知識點，都是我們了解生活、認識世界的基礎，都很有意思。但是我們在教授知識時卻很少讓學生覺得知識有趣。學生往往一想起讀書，就想起考試，就覺得難。所以，教育的關鍵是用什么方式讓學生學會學習，用什么方式讓學生感到快樂。

剛來八十中的時候，我聽過許多課，從中我發現兩個問題。一是我們常常將課本上的知識生硬地強加給學生，為了教而教，很少從學生的生活經驗和認知規律出發，去讓他們自己發現知識的樂趣。如在歷史課上講到抗日戰爭時，就很難講到戰爭的切膚之痛，講到家國情懷，教師只是照本宣科，好像在講別人家的事；再如生物課，明明是講生命的奧秘，但是課堂里只能聽到“細胞”“細胞核”等名詞和概念。學生在課本上圈圈畫畫的時候甚至不覺得這跟自己的生命有關。“教學生學習歷史和生物”和“教歷史和生物”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我們需要的是前一個概念。二是教學環節的安排顯得很生硬，基本上都圍繞高考進行設置。好像每棵樹都被綁架了，不管你想怎樣長，反正規定你只能這樣長。我覺得，這對學生的成長太危險了。學生需要的是快樂的學習，而不只是為了考個高分。學生應該通過學習，發現自己；通過學習，喚起他生命的本真；通過學習，愛上這個世界。我認為，對學生個體生命的尊重，才是關愛學生的大前提。所以，我決定，從課程設置人手，開始對學校的教育生態進行全面的改造。

我們以國家課程為主線，根據學校的具體情況和學生的具體狀況，打破學科間的壁壘，復原知識立體關聯的本質，打破校園的圍墻，復原生存狀態的本質，進行了一系列的整合和開拓。其內容包括國家課程的校本化整合、中西方課程整合、高中與大學課程整合、課內與課外整合、校內外資源整合、小課堂與社會大課堂的整合等。

依據學校的育人目標，我們建立了學生多元評價體系，真正將學生的綜合素質作為全面評價學生的標準。學生們漸漸明白了，在考試分數以外，還有許許多多能夠獲得自豪和驕傲的地方。學校將學生的全面發展，用價值觀的方式確定下來，形成了學校的育人氛圍。在這樣的氛圍中，每個學生都擁有了自己的舞臺。我認為，舞臺上的鮮花和掌聲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站在舞臺上，所感受到的那種責任感、榮譽感。學生在這種展現中獲得的自信，是他們生命成長中最美好的禮物。從這個意義上說，只有學校創造出最自然、最和諧的教育生態，才能讓生命之花怒放出最美的色彩。

當我們重視學生的興趣，努力發掘他們的生命本性時，我們發現，這一切并沒有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并沒有影響他們的考試成績。相反，正是這些快樂，讓學生以開放的生命狀態真正獲得了對知識的認知。2008年，是我來八十中后第一次接受高考的檢驗。我想看看，我們在回歸到生命本質的教育后，是否能通過考試這一關。成績出來了，八十中高考整體水平終于走出了擴招后的低谷，重點大學率高達82.3％。這個成績在2009年、2010年、2011年持續攀升，分別達到了92.3％、93.4％和95.5％。這四年高考重點大學率與前五年比平均增長了20到30個百分點。

高考的優異成績，最大的意義在于為我們學校的素質教育贏得了發言權。其實，我們只是遵循了最基本的教育規律。我們的大課程觀是基于我們對學生生命充分的尊重，通過教育，讓學生發現自己有什么，根據他的這個“有”，因材施教。讓這個“有”，變成學生的作為。

同時，我們的大課程觀，也是我們的大德育觀。優秀品德不是管出來的，德育實效也不是靠加機構、加相關課時重視出來的。德育也要回歸生命的本質。每一節課，每一次社團活動，每一次社會實踐都是德育。德育應該是彌漫式教育、滲透式教育，不僅讓學生知道，更要讓學生相信，鼓勵他們在生活中踐行。給學生創造更多獨立思考的機會，讓他們通過獨立思考，自由判斷，擁有辨別能力和選擇能力。不是強加給學生一個正確答案，而是堅定地相信真善美的品質天生就在學生的生命里，我們要做的只是讓他們的這些天性表達出來，讓學生通過社會實踐，通過承擔責任，通過在學校的學習和生活，甚至通過挫折，從內心正反兩方面去感受人性真善美帶給人的幸福感。讓這些品質得到闡發、表達與升華，最終成為學生的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

隨著我國現代化的發展和高校擴招，不用很久，人們就會淡忘一所能把學生百分之百送人大學的中等學校的實用價值。到那時，學校何以立足?我們需要尋求新世紀學校發展的生長點，而這個新的生長點，就是回歸教育的本質，即直面每一個生命的獨特性，讓學生通過認識世界，從而找到自己的世界，創造出一個大自然一般百花齊放的教育生態。國家崛起，民族復興，首先，是生命的怒放。

三、教師專業化發展：三尺講臺的無邊天地

我們用許多方式探討過教師這個職業，這個職業，也得到過不同方式的贊美。在談論這個職業的神圣和使命的時候，我認為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我們教育的目標，應該超越分數、考試和升學率，直指生命的本質。否則，如果只是滿足于教授給學生書本上的知識，年復一年地復制粘貼，就是對教師這個職業的辜負。如果讓教育回歸生命的本質，讓每一個學生都成為他自己這個教育目標實現了，教師，就可以成為全世界最美麗、最神圣和最不容易的職業了。教師是學生的朋友、學生的親人，還是學生天性的發現者、激發者。如果說學校的作用就是要創造一個和諧的生態環境的話，我們有多么強調學生對自己的發現，就有多么強調教師育人能力的格局和境界。

于是，在全面推行育人大課表的基礎上，我們學校將“具有創新精神的教師專業化發展”作為全面推進教師專業化發展的戰略。我們將教師發展目標確定為“寬容大愛、嚴謹治教、恒學善研、正身育德”。我們希望學校里的每一位教師，不要僅僅滿足于教授書本和大綱，而是要認真研究教育的規律和方法，將教書當成一個學術研究的課題，當成自己終身學習的動力，當做自我實現的途徑。在八十中，我們要求每一位教師都能夠為深刻而教，為有效而教，用心靈教書。我們要讓每一節課都成為學生對這個美麗世界的旅行，要把每一節課都當成植入學生心田的種子。

我希望學校不僅是學生成長的樂園，也是教師生命發展的舞臺。學生在學，教師也在學。學生在學習認識世界，認識自己；教師在學習認識學生，認識教育。只有這樣，教育生態才真的被賦予生命力，充滿流動感，動態的平衡才能真正形成。

我在八十中的七年多時間里，對于教師的管理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讓每一位教師都認識教師這個職業，讓每一個教師都熱愛教師這個職業。幫助教師將教學從知識本位向情感本位與人格本位進行轉變，對教師生命給予充分的關注和尊重。教師不應該是一個有效的教學機器，而是一個在課堂教學中充滿創造欲望和生命激情的人。他們不僅愛學生，更要懂學生；他們不僅愛教育，更要懂教育；他們不僅向學生教授知識，更要在教學的過程中尊重人、愛護人、理解人、關心人，乃至塑造人。一句話，讓教師通過教育發現教育之美，發現生命之美。這些舉措，我們稱之為教師專業化發展。

我們從兩個方面實施學校的教師專業化發展。一是橫向的，從學校中發現教學的優秀典型，讓教師相互分享教育智慧，從而營造學校積極的教育氛圍。一是縱向的，針對每個教師的特點，創造情境和環境，讓教師主動學習，自主發展，建立教師終身學習的學術氛圍。

舉辦青年教師教育基本功大賽，是在全校教師中分享教育智慧的最重要平臺，該賽事現已舉辦六年了。這個比賽是在八十中的教育實踐中應運而生的。記得我剛來八十中的時候，聽到最多的話就是教師的各種抱怨，不是抱怨現在的學生調皮、不好管，就是抱怨生源差、學生不愛學習等。這些情況使我看到現象背后的大問題：師生關系不和諧。

該如何處理師生關系?如何讓教師懂孩子，愛孩子?如何建立一個和諧流暢的教育教學氛圍呢?我認為，面對教育矛盾最好的方法就是直面問題和沖突，尋找最佳解決方案。于是，我們決定在全校范圍內，在35歲以下的教師中舉辦青年教師教育基本功大賽，把矛盾變成一個全面提高教師育人能力的契機。大家從身邊的榜樣開始，去思考自己的育人智慧，把學生的錯誤或者失誤，當成教育的機會和研究的資源。

這個比賽的核心是直面教育矛盾，分享解決矛盾的智慧。我們用發生在身邊的問題和沖突作為題目，用成功教師的解決方案作為標準答案，邀請學校有成功教學經驗的教師做評委，讓教師們通過活生生的情境，分享教育智慧，在分享中學會處理沖突的辦法，增長教育智慧，提升育人能力。我們在討論比賽的題目時，認真分析問題涉及的教育點，有時一個題目能討論近一個小時。如這些孩子在這個時候怎么錯了?教師對他的教育違反了哪些教育原則?教師通過什么方法讓學生改變了，這其中的教育智慧和規律是什么……每次教師參加比賽后都會感覺豁然開朗，他們發現，同樣一個問題，原來可以處理得那么智慧，那么和諧。

我真切地感受到，從那以后，學校有了一個特別明顯的變化。抱怨學生的教師少了，教師中間逐漸達成了一種共識，認為抱怨學生是自己無能的表現。“現在孩子們變得可愛、懂事了”成了教師的口頭禪。這樣的大賽使學校的教風大為改觀，教師之間比的是誰更有方法、更有智慧，誰更懂學生，誰更被學生喜歡。由此，教師開始一步步去拓展愛的空間。

除了一年一度的基本功大賽，我們還不定期地開展優秀教學經驗的交流，把每一個教學亮點放大，讓它滲透，繼而成為整體教學風氣。如我們每年召開高三畢業班的教師座談會和畢業班總結會，新老畢業班教師甚至全校教師都參加，傾聽畢業班的教師講述自己的經驗和智慧。在這個過程中，畢業班教師用成功的自豪感、成就感去感染整個教師群體。

我們還舉辦教師主題論壇，在校內開展“名師講堂”“班主任論壇”“教師專業化發展論壇”等，讓每一個教師優秀的教學經驗得到傳播和交流。另外，我們還以“促進教師專業化發展和學生健康成長”為主題召開專題研討會。這些形式在學校形成了一個鉆研教學、研究教學的學術氛圍。

在縱向方面，我們針對每一個教師的具體情況，充分調動他們自主學習的欲望，建立主動學習、終身學習的氛圍。我認為，無論學生還是教師，有學習的愿望才會主動去學習，強迫學習是沒有用的。要進行主動學習，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不斷發現新的世界，不斷發現榜樣，不斷發現未知，不斷迎接挑戰。

所以我們針對不同教師的情況，將他們的專業化發展分成許多具體的向度和層次。包括教師自主發展管理、教師分層發展管理、教師共同體發展管理、教師專業成長管理。我們通過這些不同的向度，讓教師們時刻處于一個新的課題、新的方法、新的經驗、新的視野中，讓教師們不斷地處于學習的欲望里。

在教師自主發展管理方面，我們制定了《教師自主發展手冊》，形成了教師自我規劃、自我設計、自我反思、自我評價、自我完善的發展制度。每一個教師都要制定“自我發展規劃”，針對教師的個人規劃和要求，以及在學校教育教學工作中的總體表現，我們充分尊重每一位教師的愿望，為每位教師制定發展的層次和梯度。

在教師分層發展管理方面，學校針對不同教齡、不同類型教師的特點，整體構建立體交叉、內外結合的名師培養推廣模式，通過有經驗的教師傳幫帶，實現教育思想的傳承，使學校的“創新型教師的培養”形成梯隊，分類推進，分層發展，使得教師們在完成既定的教學任務之外，將“教育”本身作為一個永恒的研究主題。我們對新教師開展“引發教師心靈智慧”的專業化培養；對青年教師開展創新意識、育人能力的專業化培養；對骨干教師開展創新精神的專業化培養。此外，我們還發揮特級教師勇于創新的示范輻射作用，從2007年9月首批“朝陽區特級教師工作室”正式啟動以來，學校先后成立了7個“特級教師工作室”。特級教師通過隨堂聽課、教學指導、參與教研、設計教學、專家講座等方式，為“具有創新精神的教師專業化發展”發揮示范輻射作用。總之，我們讓每一位教師都處在學習的大環境里，讓新教師跟老教師學習，讓特級教師通過教育家工程與全國的特級教師進行互相學習。在這種多向度的學習中，讓教師們充分進行能量交換，充分分享各自的智慧。在這樣充分的激蕩中，每個人自身最好的特質就被激發出來，形成他自己獨具特色的教育思想。

此外，學校還實行了教師專業發展共同體管理。我們成立了創新型教師專業發展的培訓組織運行機構——教師發展研究中心。它設有“研究員、副研究員、助理研究員”等名譽崗位，以學術研究的態度完成教育課題，還能逐級遞進名譽崗位。

另外，我們還為教師專業成長提供了廣泛的平臺。學校在牛津大學建立了北京市第八十中學教師國際教育培訓基地。這不是簡單的外出進修，我們采取機會均等、平等競爭、“校內TOFEL”考試的方式，每一位教師只要愿意努力，都有進修的機會。每一位從牛津學習回來的教師都說自己收獲很大。我相信，那正是他們自己的教育經驗與國際先進教育經驗充分互動的結果。另外，我們還與首都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建設“教育合作共同體”，聯合培養教育碩士。

所有這些舉措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希望教師通過學習，去發現一個更大的世界，而不是將自己局限在中學課本的條條框框里。我們腳下的三尺講臺，可以從中學走向大學，可以從中國走向世界，可以從學生的眼睛走向學生的心靈。三尺講臺孕育著學生和教師生命的無限能量。

教師專業化發展管理是校長學校管理的核心內容，是當今學校人力資源管理的前沿趨勢。學生在學校讀書的時間是有限的，在中學階段能學到的知識也是有限的。但是，教師的育人能力、教師激發學生生命本性的能力卻是無限的，是值得一個教師終身學習的課題。教師，在激揚、提升別人生命價值的同時也在激揚和提升自身的生命價值。

說來說去，其實都在講生命。人類繁衍經過了億萬年的歷史，卻依然沒有全然了解生命的秘密。以后能根據基因來實施教育嗎?教育能讓基因更優化嗎?我們能破解人類思維的秘密嗎?這所有的問號都提醒著我：對生命的認知和教育，我們還只做了毫厘，并值得我用一生來走千里之行的下一個毫厘——行者無疆，永在路上。

作者系北京市第八十中學校長

(實習編輯 陸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