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的“遠”與“近”

對于現今50歲左右的人來說，蘇聯文學作品是根植于人們潛意識中而無法跟隨這個國家解體并消逝的印記。高爾基、肖洛霍夫、綏拉菲靡維奇、奧斯特洛夫斯基……一連串的名字，是在青少年時代就印到腦海的。到了30多歲以后才知道，原來這些人的作品，并不代表那個已經解體的國家的文學最高成就，相反，被意識形態遮蔽的作品——愛倫堡的《人·歲月·生活》、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帕斯捷爾納克的《日瓦戈醫生》，倒更讓讀者對蘇聯文學產生敬意。這，多半要感謝藍英年先生。

藍英年是《日瓦戈醫生》的主要翻譯者之一。在藍英年成長的年代，俄語是他成長過程中的“國家選擇”。與其他翻譯家不同的是，藍英年翻譯俄羅斯文學，也研究俄羅斯作家。1989年，藍英年應邀去蘇聯教授漢語，目睹蘇聯解體的過程之后，他不再是一個翻譯者，而是試圖在文學與歷史鏈接中窺視蘇聯意識形態體制作用。從《尋墓者說》《回眸莫斯科》《從蘇聯到俄羅斯》一直到新近出版的《那么遠那么近》，以思想隨筆的手法，來展現窺視的心得。

《那么遠 那么近》，看似那么詩情韻味的名字，所敘述的內容卻那么冷峻——書中所揭示蘇聯文壇及政壇的諸多內幕，讓人分不清離我們是“遠”還是“近”。

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1973年在巴黎出版。作品如同一部編年史，記載著幾百萬人遭受的殘酷鎮壓。該書被譯成多種文字，轟動世界。當局不能容忍這株“反動透頂的大毒草”，嚴厲封殺，并將索爾仁尼琴驅逐出境。直至上世紀80年代中期索爾仁尼琴才被恢復名譽，其全部作品獲開禁。索爾仁尼琴1994年回國，2008年逝世。2010年10月普京提出將《古拉格群島》縮寫本列入中學教學大綱，強調“這是一本非常需要的書。不研究書中所記錄的現實，就無法全面了解我們的國家。不全面了解我們的國家，思考未來必將困難重重。”

藍英年在寫下這一過程中想到了什么？不得而知。不過，我倒是陡然想到了沈從文。沈先生在1949年的變革時代被稱之為“一直是有意識地作為反動派而活動著”的“桃紅色的”反動作家，不過到了1980年代，他成為文學高地上的坐標之一。

曾影響幾代中國人的蘇聯教科書《聯共黨史》，記載了一個著名的“斯達漢諾夫運動”——1935年，在蘇聯工業化的過程中，頓巴斯礦工斯達漢諾夫采煤超過定額13倍。但是，藍英年告訴讀者，這其實完全是個騙局：礦井領導想要創造奇跡，選中了頭腦簡單、干活老實的斯達漢諾夫，再派兩名青年礦工幫助，3人拼命干，終于打破紀錄，上報時只寫斯達漢諾夫一人的名字。奇跡就這樣出現了，斯達漢諾夫成了勞動英雄，他的名字傳遍全世界。斯大林為實現工業化，需要發動轟轟烈烈的運動以提高全國勞動生產率，“斯達漢諾夫運動”便應運而生。全國掀起創紀錄狂潮，各行各界都在創紀錄，每個企業都涌現出斯達漢諾夫工作者。斯達漢諾夫立即被吸收入黨，多次受斯大林接見，并定居首都，當選最高蘇維埃代表。

帶著遠在蘇聯的印記和近在眼前的中國歷史，讀完這本書，一切仿佛如夢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