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多愛恨幾多愁

周國奇

自古以來，愛情就是詩中永恒的主題。文人因其自身的文學修養，對于“愛情”這一包含著愛慕、追求、歡會、傷別、遙思等心緒意向的內在體驗，有著表達上的優勢。文人大多是極重生命感動的人，對自我率直無飾的人。他們既有對婚姻之愛的珍視，也有對婚外之愛的坦誠，并無任何矛盾心態。他們渴求那種兩性融洽和諧的生活，他們寫閨情室思，寫游子羈旅的分離之苦，寫男女相娛之歡，他們珍惜現實生活，愿及時行樂，不愿受封建禮教的羈絆約束。研究古代文人的愛情生活，透視文人心理，了解其審美情趣，可以從一個特殊的視角，去觀照中國古代文人內在的精神世界，進一步揭示古人的愛情觀，豐富我們對古代社會的認識，體悟中國文化的深層蘊涵。像杜甫、元稹、李商隱、蘇軾、陸游和李清照等，在他們的作品里以愛情為題材的詩作同樣占據著重要的地位，這不僅體現了他們創作內容的豐富性，題材的廣泛性，而且體現了他們豐富的情感世界。下面我們就略舉幾例，來看看這些文人的愛恨情愁吧。

我國唐代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杜甫，世稱“詩圣”。這樣一位大詩人憂國憂民，一生顛沛流離，難道就沒有一點兒女私情嗎？他和別人一樣，有的。在《月夜》一文中他寫道：“今夜鄜（fū）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碧鞂毷遢d（756）春，安祿山由洛陽攻潼關。杜甫攜家逃往鄜州羌村。七月，肅宗在靈武（今寧夏靈武縣）即位，杜甫獲悉即從鄜州只身奔向靈武，不料途中被安史叛軍所俘，押回長安。這首詩即是困居長安時所作，表達了對離亂中的妻子家小的深切掛念。情深意真，明白如話。詩人借助想象，抒寫妻子對自己的思念，也寫出自己對妻子的思念。杜甫的詩作當中有關愛情的作品不多，但從僅有的幾篇中已足以表現其對愛情的專一執著了。

元稹是唐代著名的愛情詩人，元稹愛妻韋叢，比元稹小四歲，二十歲時和元稹結婚，二十七歲時就不幸死去了。后來元稹為他的妻子寫了許多詩，來悼念懷念妻子。可以想象，元稹的后半生都在懷念著自己的妻子。不知道元稹作了多少首悼念懷念妻子的詩，但現在還能看到的就有三十多首,可以說篇篇都感人至深。如《離思》：“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苯洑v過大海的波瀾壯闊，就不會再被別處的水所吸引。陶醉過巫山的云雨的夢幻，別處的風景就不稱之為云雨了。雖常在花叢里穿行，我卻沒有心思欣賞花朵，一半是因為自己已經修道，一半是因為心里只有你……這首詩延伸一步的解釋是說：癡迷在你愛的大海里，陶醉在你的夢幻里，我就不會再對其它女人感興趣。愛你沒有人比得上你，你是最好的。你走之后也沒有人能代替你，其他女人再美我沒心思去愛，因為心里只有一個你……除了這首，還有《譴悲懷三首》、《六年春遣懷八首》、《雜憶五首》、《妻滿月日相唁》等等。我們從這些詩篇里可以想象韋叢是一個賢淑美麗的女人，還可以知道元稹是一個癡情感恩的男人。

李商隱的愛情詩如《無題》《錦瑟》等，感情真摯，辭藻精麗，婉曲見意，在我國文學史上獨樹一幟。然而他的真正的愛情更主要表現在他和妻子王氏伉儷情深感情真摯上。如《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這是一首想老婆的詩?！肮布粑鞔盃T”表達了夫妻間的親昵之情態和恩愛之情。他對愛的執著，雖造就了低回再三的震觫，但終究仍在自我的困境中徘徊。當時唐朝正處在嚴重的“牛李黨爭”之中，李商隱的岳父王茂元屬于李黨，可是當時卻是牛黨當政。所以注定李商隱仕途不會得志，縱有再大的本事與雄心也是上不去的，只能倍受排擠做個小官到處在外飄泊。李商隱和妻子王氏結婚不到12年，妻子就不幸過逝了。妻子走后，使李商隱更顯得惆悵感傷。他的上司出于好心想把色藝雙絕的歌伎張懿仙給他做小，可是李商隱卻拒絕了。李商隱到死都未再娶……憂郁惆悵傷病的李商隱寫給亡妻的悼亡詩也隱晦異常，這首《王十二兄與畏之員外相訪見招 小飲時予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中的最后一句“秋霖腹疾俱難遣，萬里西風夜正長?！奔毤毱肺镀饋碚媸橇钊藗挟惓?。

北宋時期著名的豪放派大詞人蘇軾，據說在蘇軾新婚后不久的一天夜晚，蘇軾在誦讀古代典籍，不知怎的突然忘詞，卡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這個時候，因為婚姻包辦而被蘇軾認為是不知詩書的妻子，脫口而出為蘇軾提詞。蘇大才子不僅大吃一驚，想不到自己的妻子竟然是這樣的博學多識。從此以后，就像安徒生童話里說的一樣，他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然而，天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作為他的第一任妻子的王弗年僅27歲就香消玉殞，這在蘇軾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記。如《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昨夜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卑l妻的早逝讓蘇東坡悲痛欲絕。在其去世十年后，寫下了這篇千古流傳的悼亡詞?！笆晟纼擅Ｃ！保庩栂喔簦晟?，逝去的過往，往往最讓人憂傷。由此可見，蘇軾對發妻的情感是毋庸置疑的。

陸游是南宋時期的一位重要人物，在政治上一生主張抗金，然而遭到保守派們的反對，“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壯志難酬。在個人情感世界的生活里，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宋高宗紹興十四年，二十歲的陸游和表妹唐婉結為伴侶。兩人從小青梅竹馬，婚后相敬如賓。然而，陸游的母親不喜歡唐婉，以至最后發展到強迫陸游和她離婚。陸游和唐婉的感情很深，不愿分離，他一次又一次地向母親懇求，都遭到了母親的責罵。陸游迫于母命，萬般無奈，便與唐婉忍痛分離。后來，陸游依母親的心意，另娶王氏為妻，唐婉也迫于父命嫁給同郡的趙士程。這一對年輕人的美滿婚姻就這樣被拆散了。十年之后的一天，陸游沈園春游，與唐婉不期而遇。此情此景，陸游悵然久之，為賦《釵頭鳳》一詞，題園壁間?！凹t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焙髞硖歧姷搅诉@首詞，牽動了自己的心扉，也和了一首《釵頭鳳》，詞中有“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長似秋千索”之句，不久就“怏怏而卒”了。 從此，沈園也就成了陸游愛情生活的傷心地、留戀地、觸景生情地。

南宋時期的女詞人李清照與趙明誠的愛情故事可以說是天賜良緣，百里挑一。兩人既是文學知己，又情投意合。在封建時代，兒女婚事需講門當戶對，要靠媒妁之言，不準自由戀愛。然而李趙兩家雖說門當戶對，但父母之意和媒妁之言呢？他們的結合靠的是對詩詞琴棋的喜愛和對金石的研究。他倆能有這樣的愛情結局，真是天賜良緣，百里挑一了。然而在李清照真實的生活中并非就是圓滿的。他們離多聚少，趙明誠常年在外做官，李清照獨守空房，在她孤獨寂寞之時，時常思念在外的丈夫，如《一翦梅》：“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ㄗ燥h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碑敃r趙明誠準備和好友去登泰山，當他讀了此詞，就把登泰山、訪古碑的心思，減去一半；人雖離家愈來愈遠，心卻愈來愈近，身還未到泰山，心卻早已在計算歸期了。像這樣的作品有很多，在這里就不再一一述說，歸結一點，李清照完美的愛情最終隨著趙明誠的死去而結束，這一點不能不令世人為之嘆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