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文
文化遺產保護運動是當今世界范圍內最具影響力的文化現象。
在中國,人們對文化遺產的認識始于對“文物”的認知和理解。隨著1987年中國加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公約,文化遺產理念在中國逐漸被接受并廣為傳播。然而,囿于中國傳統文物觀的認識,人們對文化遺產的理解仍然較為局限,本文從不同的研究視角出發,闡釋現代語境下的文化遺產理念。
一般來說,人們認為文物具有歷史價值、藝術價值和科學價值。也就是說,從史學的視角來看,文物具有史料學的意義。如大遺址往往牽連了民族歷史的重大事件,具有突出的歷史見證價值,從而為史家所重視;王國維提出“二重證據法”,將考古文物與文獻資料結合研究歷史。從審美的角度來看,文化遺產往往具有高度的藝術成就或與一定時期的藝術特點相關。如長城體現出高度的建筑藝術,敵臺、烽火臺高大雄偉,城墻沿山脊修筑,起伏曲折、氣勢磅礴;長城也體現出高度的景觀藝術,是融入風景名勝之中的人文景觀,它勾畫出山勢的輪廓,以貫穿大陸的尺度成為建筑融入景觀的完美例證。從科學研究的角度看,文化遺產又往往反映了人類科學知識的逐漸積累。都江堰是世界文化遺產名錄中保存年代久遠、以無壩引水為特征的宏大水利工程遺產。它是成功運用自然彎道形成的流體壓力,自動引水、泄洪、排沙的典范,在工程設計、選址、管理、使用諸方面都顯示出了高度的科學性和創造性,體現了兩千多年前中國人在水利工程學和自然生態學等方面的科學成就。
從世界范圍來看,隨著人們文化視野的開闊,文化遺產理念逐漸得以擴展,其類型和數量處于不斷增長之中。當代建筑遺產研究者、史學家大衛·羅恩施認為:“遺產并不是我們聯系過去的唯一紐帶。歷史、傳統、記憶、神話及傳記等也能使我們多樣化地參與到過去的時光中,與先輩們以及與早先的我們進行交流。這些通往過去的不同路徑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其邊界也不是牢固的,它們相互重疊,其關注的重點也在不斷地變動。但遺產的誘惑現已超越了其他模式的發展。無論是歷史還是傳統,都不曾像遺產這樣擴展到如此大的范圍,幾乎是無處不在。”事實上,文化遺產作為社會價值取向遴選的結果,其內涵的擴展正是基于現代人對文化遺產價值認知的不同視角。
今天,人們對文化遺產的認識多與人類文化的多樣性相聯系。遺產是地域歷史文化的表現,地域文化的獨特性與世界文化的豐富多元性是相互聯系、相互印證的,正如一枚硬幣的兩面。2008年,中國政府申報嵩山古建筑群和五臺山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在關于突出普遍價值的闡述中,嵩山古建筑群強調了“天下之中”的概念,強調了嵩山作為“天下之中”的象征所具有的神圣意義,以及相關的古建筑群,包括祠廟、闕、書院、觀星臺、寺廟等與這一神圣意義的聯系;而五臺山則強調了“世界文殊信仰中心”的理念。這樣的認知基于人們對地域文化身份認同的研究,然而其發展卻遠遠超越了文化民族主義的局限。《世界遺產通訊》2002年3-4月號(總第34期)刊登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干事長松浦晃一郎的紀念文章,提到了喀布爾博物館。“在歷時20余年的戰亂中,荒廢的喀布爾博物館大門上,數日前不知是誰貼上了這樣的格言‘只有文化的生存,才有國家的生存。”文化的延續關乎民族的存亡,然而,文化的地域性恰是全球文化多樣性的組成部分。始于上世紀70年代的世界性的“文化遺產”保護實踐可以被理解為對全球化所帶來的文化同質化趨勢的應對。通過“文化遺產”的保護加強了這些遺產所有者的文化身份認同。大部分文化遺產都聯系到了特殊的地方文化,即使那些具有全人類突出普遍價值的世界遺產,如金字塔、長城和泰姬陵,都強烈地反映了地方文化的獨特性。
如果從城市建設的角度來看,文化遺產被認為是可以體現城市特色的景觀資源。這是因為,現代主義城市理想使城市逐漸失去了個性,摩天大樓、超大尺度的廣場、高架城市道路在每一座歷史城市里面蔓延。美國著名建筑評論家柯林·羅在《拼貼城市》一書中寫道:“誠然,現代建筑肯定已經來到,但是新耶路撒冷卻無從談起,而且許多問題也逐步顯現出來。事實上,現代建筑并沒有導致一個更為美好的世界。”在這些“千城一面”的都市里,文化遺產展現了城市在漫漫歷史中所形成的獨特地域建筑風格,有助于塑造城市特色。
從符號學的角度看,文化遺產是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符號,它承載了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從不同角度反映了當時的生產方式、科技水平、思維方式和文化意識,是時代的符號和象征。通過這些符號,我們即可以一斑窺豹地看到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歷史進程。從這個角度看,文化遺產的符號價值就凸顯出來了。文化遺產作為承載文化信息的符號,是一個特定的文化符號系統。因此,我們在研究文化遺產時,不能僅僅停留在單個的文化遺產之上,而是要在眾多的文化遺產之間建立有機的聯系,使之形成一個大系統,互相印證,互為補充,對各種文化遺產進行詳盡的分析。當這些單個的“符號”被組織成文本時,其意義顯然大于這些“符號”簡單相加的結果。
現代遺產理念的形成與傳播離不開文學家們的努力。雨果在《向文物的破壞者宣戰》中寫道:“為名勝古跡制定一項法律……為大教堂立法……”呼吁為歷史建筑物立法,以保護人類文明的記憶。馮驥才則寫道“把前人的創造留給后人”。文學家們視遺產為人類記憶的載體,遺產提供了文學想象的空間,文學故事則豐富了遺產的記憶。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凡是能夠引起人類記憶的物體都可以稱為文化遺產。文化遺產提醒更大范圍內共享集體記憶的人群“認祖歸宗”,在將自己的群體與其他群體區分開的過程中實現文化身份認同。文化身份認同的機制是建構性的,它通過制造關于集體經驗的記憶和想象,來形成一個“記憶的公共體”。
在民族主義者看來,文化遺產是民族自豪感的來源,在非洲的大津巴布韋世界遺產地,人們通過重建遺產地土著風格的人口,來表明當地文明歷史的悠久,當然也以此表明了民族的獨立。事實上,文化遺產理念的產生與發展正是伴隨著民族獨立運動的,因此,世界文化遺產就具有了文化平等、民族團結的世界和平訴求。
從經濟學的視角出發,文化遺產是一種寶貴的文化資本,在后工業化時代文化產業的發展凸顯了文化遺產的經濟價值。法國社會學大師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文化資本”理論,他指出文化就像是一種資本,可以成為一種獲得的工具,為不同群體之間的競爭提供一種有效的手段。文化遺產是構成城市文化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2002年英國歷史建筑和古跡委員會發表的報告《變化的倫敦——個變化的世界中的古老城市》指出,古建筑不是倫敦經濟增長的累贅,而是目前倫敦繁榮的基礎。
在人類快速發展帶來的人文精神危機面前,人們逐漸認識到文化遺產的持久性存在有助于人們消除對快速變化的世界的不安全感和困惑。顯然,對于文化遺產的價值認知,不同的人會得出不同的結論,正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
說明:本文是陜西省文物局2011年文物保護科學和技術基金資助課題(課題編號2011-k-017);大明宮研究院2011年課題“大明宮與盛唐精神的文化闡釋”階段性成果。
(作者:陜西省西安市西安建筑科技大學陜西省古跡遺址保護工程技術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郵編71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