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之間(組詩)

草川人

寒山寺

我去寒山寺時

無夜，無月，更無霜

如果有烏啼聲，也是時光倒流

在寒山寺，我看見一群人

往一座塔上拋硬幣

據說不掉下來就是無罪之人

塔里，青年學生在誦經

木魚聲像珍珠落入湖面

門檻外，僅剩下

敲一次收5元的鐘聲

離開寒山寺，我想起一個人

在汽車的觀后鏡里

我看見

從不倒流的時光開始倒流

秘密綻放

風持續吹來

離我出生的小鎮很遠的地方

一窩又一窩核桃

已成熟

樓的最高處

一把錘子一下一下敲擊

秘密逐步打開

它們緊緊擁抱

它們赤身裸體

它們步入人群

——在我們老去之前

要把這個好消息

遞給全世界

春天，我播下的種子

二月

雪剛落下來，就消融了

新耕后的田野

還帶著苦蕎味

明亮，濕潤，黝黑

我播下的優良或畸形的種子

此時，都在努力睜眼

記憶

半夜月光清亮，有風在吹

那曲小站

青草雀斑一樣生動

一只藏羚羊被驚醒，一枚子彈射出

落在不遠處的小湖邊

滿地病態游客，相互交錯

不要松手，哪怕是片刻

我二十七歲的情人細節都留給了夢

從沉睡般冰冷的氣息中我意識到

幾行我們前世轉山時留下的足跡

雪白的晚風

還未來得及轉身，雪白的晚風

已經覆蓋了天空

在這黑色山谷，你就為我生一盆炭火吧

我要用六十二度的酒

烘干半生空虛。今夜

星宿睡眠里波濤平靜

眾多秘密在一次小型地震中

徹底被掩埋

漫山遍野開花的石頭，不能修成正果

正如我，夜夜抱著半盞青燈

卻最終未能完成

一截讓火車平穩走過的鐵軌

月亮以后

月亮爬出馬耳坪

我在黑暗處等你

看見你穿著雪白的棉大衣悄悄溜出院門

跨過沉睡的狗

第二天中午，消息在村莊里傳開

那時，我倆多么年輕

黑色雪花

臘肉味道的村莊，犬吠聲高過了炊煙

父親的綿羊山崗一樣奔跑

陽光溫暖如早年的將軍

二月堅硬的河流已在不遠處悄悄脫皮

——我所在的蘭州城上空

突然飄來一群黑色雪花

貼著我的耳朵吃力地說：早點回家過年吧

父親

雪花緩緩飄來

村莊安靜

你在睡熟——

昨日的火苗，在半只布靴里

焚燒一堆金子的骨頭

時鐘繼續逆流而行

太多熟人

伸著綠手，爬出橢圓的土屋

蒼茫天地不留一片痕跡

影子騎著影子

放牧孤單的生日

——那時，我和你

還隔著十八年的群山與河流

一轉身，我已從遠路上歸來

用三十三歲的眼睛

看你熟睡

安靜如此刻的雪

早晨

推開窗戶

把黎明放進來

黑暗的血

從玻璃上悄悄退潮

心膨脹如塞滿蟲子的口袋

——一朵玫瑰對著半盆水

修理開始褪色的眼皮

天空浮滿密集的礦石

和破碎的金銀

無數梯子從墻里伸出

手在不停地顫抖

我們已經忘記了

桃木桌上的一張照片中

兩只梅花鹿

正站在春秋之間

自在的能讓人傷透心

途中的痕跡

沒有什么事情發生

我的夢在藍色森林里搖晃

有一只蜘蛛開始畫網

露珠沖下來

許多痕跡被淋濕

火車穿越平原時，陽光強勁

汽笛聲如饑餓的牛吼

陰影落在打牌人眼睛里

臉變得抽象

一架警用直升機從遠遠的地平線飛來

行駛在我們頭頂高高在上

我們被逼停在雷聲轟鳴的河流邊

所有人都希望有什么事情發生

——火車緩慢啟動

三個人從鐵軌旁經過

走在中間的青年長發飄逸

手腕上戴著手銬

明天，還有多少人會被帶走？

月亮下的墓地

門一直敞開著。月亮照在頭頂

像舊年發白的西藥片

悄悄爬出來的一只小灰鼠

站在子時的廣場，等待與另一只約會

清冷的磷火

在石碑之間，時藍，時綠

一條大路通向遠方

村莊和城市星羅棋布。群山蒼茫

無論誰從這塊荒墓經過，都會轉身張望

——不經意就能遇見許多故人

正在和自己的影子握手

他恐懼，他害怕，他頭發直立

他逃回歌舞升平的小鎮

月亮依舊照在頭頂

但更像掛在命里的一塊壁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