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力與有序共存的臺灣

何建津

此次臺灣之行，除了調研臺灣公務員培訓、進修，還親身感受了臺灣經濟社會發展及其人文景觀、自然風光。由于時間緊張，行程匆忙，此行雖然繞島一圈，但只能走馬觀花、蜻蜓點水，所見所聞不過片鱗半爪。不過，多年的對立、隔絕使得絕大多數大陸人踏上這片神秘的土地時，都會有強烈的新奇感。的確，作為華人社會的另一種治理模式，臺灣所表現出來的物態面貌和精神氣質，對于長期生活在中國大陸的人來說，雖然不算完全陌生，但如果彼此以對方作為參照，則二者的區別和反差顯然是鮮明的。自然，所見所聞帶給我們的所思所感也是復雜多樣的。

就我個人來說，臺灣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活力與有序共存。無論臺北、高雄這樣的都市，還是桃園、嘉義這樣的縣城，大街小巷都擠滿了商鋪，雖然大部分商鋪空間狹小，但一家緊挨一家所形成的那種繁盛場景，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在溫暖、濕潤的氣候條件下自由生長的花草。也許沒有這無數花草一樣扎根本土的小店鋪，就不會產生出眾多馳騁國際市場的臺灣大企業；也許這種自由生長的商業土壤和蓬蓬勃勃的民間活力才是臺灣人的創業奮斗精神、現代企業家精神的真正發源地。讓人頗為感慨的是，在這片可以自由生長的商業沃土，我們感受到的是競爭充分、童叟無欺、成熟理性的市場環境，假冒偽劣、強買強賣、商業欺詐等一錘子買賣行為，在這里幾乎絕跡。

大陸不少到過臺灣的人，都覺得臺灣的物態面貌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光鮮、亮麗；相反，不論相對落后的南部還是經濟文化都頗為繁榮的臺北，隨處可見成片的老舊低矮建筑。這種外表形象似乎與人均GDP超過10萬元的經濟實力不相匹配。不過，一旦與臺灣人有過對話交流，一旦走過臺灣的街道、吃過臺灣的餐館、住過臺灣旅店，才漸漸明白，他們或許已經不在意用外在的物態形象，證明自己的成就，而是更看重從每一個人的言行中所體現的精神面貌和文明教養。因此，其街道雖然狹小擁擠但整潔；其餐館雖然簡陋但衛生，其旅店雖然樸素但干凈；其民眾雖然富足但謙和。細細品味臺灣社會，覺得她就像一個成熟而有內涵的女性，其內在的美麗和高雅自然流淌，因此，她有充分的自信袒露真容，用不著為了掩蓋歲月的印痕，刻意把自己修飾、裝扮得美艷奪目。

透過臺灣老舊、小巧的物態設施，我們看到了其資源有限、面積狹小的先天不足，也看到了臺灣社會權利彰顯、權力受限的制度現實。權利彰顯的程度主要體現在制度設計對公民自由和產權的嚴格保護。“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這是對產權受到嚴格保護的生動寫照，它意味著一座建筑物哪怕破敗到不經風雨，有礙觀瞻，只要所有權人不在乎，即使位尊權重如國王者，又其奈我何?而遍布臺灣城鄉的那些低矮老舊的建筑，之所以沒有成為拆遷改造的對象，或許正是因為在私人產權受到嚴格保護的法律面前，權力意志無法恣意擴張，只能繞道而行。

自由與權利得到彰顯，并不意味著規則缺失。相反，人人都是規則的自覺維護者。以臺北的交通為例。選擇使用何種交通工具是市民的自由和權利。而不少臺北市民都以摩托車作為出行工具。因此，臺北市的摩托車數量眾多，以致紅綠燈口車輛通行時，摩托車奔騰咆哮的噪音似乎足以淹沒一切。可是，從來沒有哪位臺灣主官以安全或城市形象為由，出臺禁摩限電的禁令，因為使用各種交通工具的人都有平等的權利。而自由和權利不能剝奪，只能用規則來規范。因此，放眼望去，絕難看到不戴安全帽的摩托車手；也聽不到汽車喇叭聲，更不會有汽車從你身邊呼嘯而過，讓你心驚肉跳。據說，偶爾也會有年輕人成群結隊駕車沖撞紅燈，但這種挑戰社會規則的勇氣絕不是源于“我爸是李剛”這種有恃無恐的特權，而是處于青春萌動期的逆反心理和好出風頭所致。

權利彰顯必然帶來權力馴服。在臺期間，適逢臺灣地區領導人選舉進入最后一個月倒計時階段，各黨派政治人物頻頻在各種公眾場合拋頭露面，宣傳自己的優長，批評對手的短板。雙方不論短兵相接，還是隔空喊話，每一個議題，每一句言辭，他們都小心翼翼地竭力迎合民眾愿望和期待，因為他們知道，只有說服民眾，讓民眾了解自己，才能獲得選票。在這種政治運轉機制下也許我們根本不用擔心“領導不知道老百姓心里在想啥，老百姓不知道領導整天在忙啥”這種脫離群眾的事情發生。看到臺灣那些想要獲得權力的政治人物，站在公眾面前，以謙卑、誠懇的姿態，闡述自己的政治理念與施政主張；看到他們面對競爭對手和新聞媒體接受從過往記錄到現實言行，從自身操守到家人生活的種種拷問和質疑；看到他們面對不管多么刁鉆的問題，甚至無理的刁難，每個人都理性平和地表達，沒有疾言厲色，沒有粗鄙言辭，這才真正懂得把權力關在籠子里的意義。在華人世界頗有影響力的臺灣女作家龍應臺，最近接受臺灣當局邀請，同意出任臺灣文建部門負責人職位。十年前，文化人的清高曾讓她在臺北市文化局長的位置上備受煎熬。十年后她毅然決定重出江湖，也許是她看到了臺灣的政治文明十年來在一步步換代升級。她說，政治可以是干凈、高尚、高貴的。

臺灣社會不僅人文底蘊深厚，生態環境亦堪稱一流。環臺灣島海岸未見一處有泥黃的海水，也未見一處有垃圾被海水沖刷上岸，惟見近海岸蔚藍的海水不停地涌向岸邊翻滾著雪白的浪花，而遠處深海則呈現出一片鐵褐色。據說，為了不影響巴士海峽的螃蟹和海龜到南臺灣近海岸生衍繁殖，臺灣的環島高速公路不得不改道行駛，留出1．7萬公頃的陸地面積作為公園，這就是今天的國家墾丁公園。東部海岸邊幾處賓館模樣的建筑，冷冷清清，原來是受到民間環保組織的抗議不得不歇業的賓館。

臺灣的好還有很多——尊重知識、各行各業的專業精神和專業水準、寬廣的國際視野等等，可是，我們知道，近30年前，臺灣經濟剛剛起飛的時候，種種不文明的行為也曾充斥臺灣社會。看來，社會出現種種病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社會沒有一批有理想、有信念的人，為這個社會向上提升貢獻先進的價值理念和行為示范。祈望美麗、可愛、有趣的臺灣繼續為華人世界創造經驗、貢獻文明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