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密爾認為,在一個大眾民主化的時代,對人民的權利與自由的最大威脅不再是專制時代的政治權威,而是大眾社會中的社會權威。這種社會性的專制比以往的政治專制更可怕,也更難以克服。因此,為了保證個人權利和自由,在個人與社會的關系問題上,密爾主張劃清個人與社會之間的權力界線。既要防止社會權威的過多干涉,又要防止在大眾民主的旗幟下對自由的濫用。
關鍵字:密爾;自由主義;個人自由; 社會權威
一、密爾自由學說的背景和基礎
(一)理論背景
密爾的自由學說繼承了以洛克為代表的自由主義學說,并在十九世紀新的歷史條件下予以新的闡發。密爾承認洛克政治自由的一些原則,但他又不同意洛克用自然法、自然狀態的假設來為之論證。在《論自由》中,密爾既承認社會是由個人構成的獨立于國家政權的共同體,又認為社會并非松散的集合,其性質是個人性質的總和。密爾的個人主義強調如何實現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在個人與社會的關系問題上,密爾認為必須劃清個人與社會之間的權力界線。
(二)時代背景
在密爾那個時代,工人階級不僅在政治和社會體制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而且在社會觀念上也提出了新的思想。與此相反,當時社會對人的個性和獨立性限制重重。“人們開始感到,對社會生活的事實需要有一個更科學的解釋,而對它的弊端需要有一個更科學的糾正辦法”,“倘若不讓一種社會信念阻止社會進步,就迫切需要修改關于人類行為的舊哲學”①。在這樣的背景下,密爾開始關注怎樣才能使人“自由”地生活,獲得更多的自由空間,發展起更獨特的個性。由此,他提出了與以往不同的自由主義,改變了自由主義的基本理路,其特征就是實現了從政治自由到社會自由或個人自由的轉變。
(三)哲學基礎
在西方自由主義發展史上,對自由的論證大致遵循兩個路徑:權利理論和功利主義②。簡單概括來說,功利主義有三個基本原則:一個是后果原則,即功利主義的自由主義者在論證自由的價值時從后果出發,論證保障自由會給人們帶來好處。第二個原則是功利原則,其核心是一種快樂主義原則。這個原則意味著評價行為的后果不是看這個行為是否促進了道德,而是看是否給人們帶來快樂。第三個原則是最大化原則,邊沁認為計算一個群體快樂的標準應該是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快樂。密爾作為十九世紀杰出的自由主義者,功利主義的最大捍衛者,他的自由主義是立足于功利主義的自由主義。他在《論自由》中表示:“在一切道德問題上,我最后總是訴諸功利的;但這里所謂的功利必須是最廣義的,必須是把人當作前進的存在而以其永久利益為根據的。③”
二、密爾對“自由”的定義
自由就其原始定義來看,即:隨心所欲。一個人如果不能隨“向善的心”并且所“向善的欲”,他就不能是自由的。隨著自由主義理論的發展,對自由概念的討論在不同時代被賦予了不同內容。在《論自由》導言中,密爾對自由作了如下界定:“這篇論文的主題不是所謂意志自由,不是這個與那被誤稱為哲學必然性的教義不幸相反的東西。這里所要討論的乃是公民自由或稱社會自由,也就是要探討社會所能合法地施用于個人的權力的性質和限度。④”這里,密爾將自由分為兩種:“意志上的自由”和“公民或者社會自由”。具體來說,在私人的領域中,人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想其所想,做其所做;而一旦擴大到社會層面時,對自由的理解就立刻轉變為“公民的”和“社會的”。與以前的思想家側重于論述政治自由不同,密爾要論述的是社會自由。對于如何理解這樣的社會自由,密爾給出了答案,即“探討社會所能合法施用于個人的權力的性質和限度”。
密爾把“自由”從政治的含義轉變為社會性的維度的原因是什么呢⑤?在現在這樣一個大眾民主化時代,當人民成為一種社會性的龐大力量時,當人民主權成為一種超越單個人民的整體性意志和力量時,當他們不再單純通過公共權威機構來行使權力時,其暴政的程度將會大于專制統治時的政治壓迫和政治權威。同時,在這樣的大眾社會中,個人的獨立、個人的特異、個人的首創與個人的多樣性等都會被消滅。社會的集體意志將會強加給每一個人,并把集體的意志變成每一個社會成員的準則。于是,社會共同體的觀念和風俗戰勝了每個個體的思考和表達,集體主義壓倒了個人主義。在這樣的社會中,對于人的自由或者說人的權利而言,那就是要恢復或者保障每個人本身存在著的特異、首創或者多樣性。
密爾認為,民主政體下存在著兩種威脅。其中一種威脅是來自多數人的暴政,這也是《論自由》一書所要重點討論的⑥。為了防止多數人的暴政,密爾主張實現真正的社會自由。它包括思想意識內在領域的自由,趣味和志趣的自由,個人之間相互聯合的自由。如果上述這些自由得不到法律的保證和尊重,這個社會就不可能稱作民主社會,而只能是一種專制或變相專制的社會。
三、個人自由與社會干涉
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大眾社會中的社會權威成為對人民的權利與自由的最大威脅,因此需要在社會權力和個人權利之間劃定一條界線,需要保護單個人的權利與利益。這也是一場權利與權威的斗爭,是一場集體意志和個人獨立,“一致性”和“差異性”之間的斗爭。以前的政治性專制表現為外在的權威性力量,而現在的社會性專制卻是內在的,這種社會性的專制比以往的政治專制更可怕,也更難以克服。⑦
(一)個人權利和社會權威
繼承孟德斯鳩等前輩自由主義思想家的觀點,密爾認為,在一個大眾民主化的時代,在社會權威籠罩一切的情況下,我們更需要一種“消極自由”,更需要為個人的意志、個人的獨立和社會的多樣性保留一個獨立的空間,這是一個任何政治權威都不能進入,任何社會性權威和力量都不能侵入的獨立空間。只有在這里,個人的權利、自由和獨立才能夠得到保障。
那么,“究竟應該怎樣在個人獨立與社會控制之間做出恰當的調整?這就是一個幾乎一切工作尚待著手的題目了。⑧” 鑒于此,密爾開始闡釋個人權利和社會權威之間的關系。作為社會的意愿必須遵循這個社會既定的行為準則,密爾將此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法律的規定;第二類是輿論。在一般人看來,這是“全社會”的行為準則,也是絕對要服從的,更不會提出什么異議。但是密爾透過這種“社會”統一性看到隱含在這種統一性后面的不是“全體人民”的一致同意,而是多數人的意見。“若是哪個國度里有著一個占優勢的階級,那么一國的道德必是大部分發自那個階級的階級利益和階級優越感。⑨”“決定那些在法律懲罰或輿論支持之下要大家注意遵守的行為準則的主要東西,乃是社會的好惡,或社會中一些有勢力的部分的好惡。⑩”任何社會都有占有優勢的輿論和好惡傾向,當社會本身成為暴君時,它所實施的社會專制要比許多政治壓迫更為可怕。
(二)合法的社會干涉
什么是合法的社會干涉呢?密爾概括出這樣一條“極其簡單的原則”,即就是社會與個人之間所劃定的邊界。“這條原則就是:人類之所以有理有權可以個別地或者集體地對其中任何成員的行動自由進行干涉,唯一的目的只是自我防衛。……任何人的行為,只有涉及他人的部分才需對社會負責。在僅只涉及本人的那部分,他的獨立性在權利上則是絕對的。對于本人自己,對于他自己的身和心,個人乃是最高主權者。{11}”密爾認為,從“積極”意義上來說,人類自保或者保障每個人的生命應該是社會共同體的目的,為此可以合法地干涉任何一個個體的行動;從“消極”意義上來說,一個人的行為在如果涉及了他人的部分,就必須要對社會負責,反之,只要不對他人造成影響和危害,那么社會就不能夠來干涉個人。因此,密爾的這條“極其簡單的原則”并不是為社會對個人的干涉提供依據,而是證明每個個人在其不傷害到別人的情況下擁有著自己的一切自由。在劃定了個人權利與社會權威的這一邊界后,社會就不可以再以任何借口對個人進行種種干涉。
簡而言之,就社會與個人的關系而言,密爾提出兩點:“第一,個人的行動只要不涉及自身以外什么人的利害,個人就不必向社會負責交代。他人若為著自己的好處而認為有必要時,可以對他忠告、指教、勸說以至遠而避之,這些就是社會要對他的行為表示不喜或非難是所僅能采取的正當步驟。第二,關于對他人利益有害的行動,個人則應當負責交代,并且還應當承受或是社會的或是法律的懲罰,假如社會的意見認為需要用這種或那種懲罰來保護它自己的話。{12}”密爾指出,在一個急劇變化的時代,我們要厘清社會與個人的界限,既要防止社會權威的過多干涉,又要防止在大眾民主的旗幟下對自由的濫用,避免出現“人類既這樣奇怪地尊重自由,又那樣地缺乏對自由的尊重”的現象。
四、問題的延伸
盡管密爾避開了政治的視角來討論個人自由的問題,并對個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做出了深入的調查,但他在《論自由》的最后還是不可避免地談到了“有關政府干涉的限度”這樣一些政治性問題。看起來這和主題沒什么關聯,但是實際上兩者密切相關。在某種意義上,政府也是社會的一個組成部分,在討論社會自由的同時,同樣也離不開政府這樣一種政治性機構。
一般認為,政府為了民眾的利益可以行使自己的權威,或者在為人民的名義下事無巨細地過問一切,這就是通常所說的國王的“善良意志”。實際上,這種觀念和行為是不成立的。密爾認為,社會與政治行動的指導原則,乃是對所有人類道德人格的尊重。在政府和個人的關系上,他始終堅持個人擁有絕對的權。在政府與自由的關系上,密爾著重研究:在什么條件下,一個社會可以成為自由的社會。為此,他指出:
第一,“所要辦的事,若由個人來辦會比由政府來辦更好一些。一般說來,凡辦理一項事業或者決定怎樣來辦和由誰來辦那項事業,最適宜的人莫若在那項事業上有切身利害關系的人。這條原理就判定了,立法機關或政府官吏不應當像一度通行過的那樣干涉到普通的工業生產過程。{13}”這一表述反映了密爾關于自由的主旨,即反對統括一切的“大政府”,要讓個人成為主體,從而得到獨立充分的行動空間,得到自我發展。
第二,地方自治和地方自由是國家自由、社會自由的前提,與確立和擴大地方自治相對應的是政府的權力必須得到限制。密爾認為,當一個國家的所有地方組織和獨立的公共空間都不存在的時候,當每個個人都要直接面對至高無上的權威的時候,權力就控制了一切了,這也意味著自由的蕩然無存。在一個社會中沒有了獨立的自治空間的時候,也就不存在獨立的自由的個體,反過來,沒有了獨立的個體,一個社會也就沒有了保障和實現自由的堅實基礎。
第三,當存在著一個強大的并力圖控制一切的政府時,此時這個政府在技術手段上愈發達和有效,那么其控制力就越強,危害也就越大。密爾不僅反對政府行政權力的加強,而且反對將社會上最有才能的人都網羅進這個強大的行政權力機構。
在討論政府與個人自由的問題上,密爾認為應該以每個個體為中心,發揮和調動每個個體的積極性,提升每個個體的價值,增進每個個體的利益,這才是推動社會前進的基本動力。
五、理論局限性
(一)密爾對個人自由做了很多規定
那么,如果我們的自由受到了侵犯,我們該怎么辦?密爾對于這個問題沒有進行深入探討。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密爾的資產階級溫良思想。通過糧商的例子,我們也可以看出,密爾反對以積極主動的形式去追求自由。如果我們的思想不能夠通過積極的方式讓別人得知,那么我們的思想自由僅僅是頭腦中的自由;如果我們每個人只是試圖占領自己的獨立空間而不去影響別人和不被別人影響,那么我們也就失去了自由。
(二)在如何判定對他人利益的侵害這個問題上
密爾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標準,如果這個問題得不到解決,那么劃分個人和社會的邊界就很困難。他人利益無涉的領域,社會權力就一定不能干涉嗎?雖然密爾認為社會有干涉的權力,但是沒有指出干涉的標準如何制定以及由誰制定。
(三)自由主體的廣泛性與狹隘性之間的矛盾
密爾在探討社會所能合法施用于個人的權力限度時強調的是所有的個體,但在現實中,他既反對“多數人的暴虐”也反對“多數人的平庸”,最終把自由主體的權力交給少數的社會精英,并且認為只有他們才具有首創性精神,才能為人類的進步提供不竭動力。
(四)密爾在強調個人自由時,并未將今天社群主義者所關心的社群或共同體放在重要位置
這也是密爾常常受到保守主義詬病的主要原因之一。保守主義大都秉持某種社會有機體論的觀點,將社會看作是一個有機體,社會有超越個人利益之上的共同利益。而密爾不承認在個人利益總和之外或之上還有一個社會利益、共同體利益。{14}
總結
就自由而言,密爾從歷史的演變中看到現在最為緊迫的情形是社會權威對個人自由的侵害,也正是在這一意義上,他改變了以往自由主義的基本視角,堅持要在社會的維度下來討論自由的問題,要在社會權威和個人自由之間劃定一條界線。在他看來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地保障人們的自由。
繼承孟德斯鳩、托克維爾以來的“社會”考察視角的思想傳統,密爾將原本一個關于“自由”的政治性討論轉化成為一個社會性的理解和考察。思想史家薩拜因曾經說過,“至于對自由的威脅,密爾主要擔心的并不是政府,而是社會上多數人不能容忍非傳統見解。他們對持不同意見的少數人投以懷疑的目光,并且準備以人數的力量去壓制和整肅他們。對這種可能性,老一輩的自由主義者并不曾感到不安,說實在的,他們不曾想到過,他們的問題只不過是從地位牢固的少數人手中奪取統治權……早期自由主義者從未意識到,而為密爾所認識到的是,開明政治必須有開明社會的支持……在個人同政府之間的關系上,在確保自由的問題上,社會成為第三個因素,而且是影響力更大的因素。{15}”密爾認為人類一旦進入文明社會便處于社會狀態之中,因此不應該再以自然狀態中的權利來看待社會狀態中的權利。{16} 可見,密爾突破了以前對自由主義研究的角度,從個人與社會的關系這個更為寬廣的角度來分析存在于社會中的公民的自由問題,這也是對經典自由主義理論的一種超越。
注釋:
①[英]歐內斯特·巴克著,黃維新等譯:《英國政治思想:從赫伯特·斯賓塞到現代》[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年.p2~3
②李強:《群己論識——學術與政治片論》[M].北京:中國法治出版社.2008年. P167~168
③約翰·密爾:《論自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p12
④約翰·密爾:《論自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p1
⑤李宏圖:《密爾<論自由>精讀》[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
⑥劉永紅:《政治自由主義發展的邏輯》[M]. 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7年. P65
⑦李宏圖:《密爾<論自由>精讀》[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p94
⑧約翰·密爾:《論自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p5
⑨約翰·密爾:《論自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p7
⑩約翰·密爾:《論自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p8
{11}約翰·密爾:《論自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p10 ~p11
{12}約翰·密爾:《論自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p112.
{13}約翰·密爾:《論自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p130
{14}李強:《群己論識——學術與政治片論》[M].北京:中國法治出版社.2008年. P197
{15}[美]喬治·霍蘭·薩拜因著,劉山等譯:《政治學說史》下冊,商務印書館,1986年,p780~p781
{16}啟良:《西方自由主義傳統:西方反自由至新自由主義學說追索》[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3年. P275
參考文獻:
[1]約翰·密爾.論自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2]李宏圖.密爾<論自由>精讀[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
[3]李強.群己論識——學術與政治片論[M].北京:中國法治出版社,2008.
[4][美]喬治·霍蘭·薩拜因著,劉山等譯.《政治學說史》下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
[5]劉永紅.政治自由主義發展的邏輯[M]. 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
(作者簡介:欒欣超(1989.9-),女,漢族,陜西省府谷縣人,碩士研究生,武漢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中外政治制度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