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養的樹還在,共養的愛不在

半織意

一

我和董放認識，是因為一個論壇熱貼。

那是一個八卦夫妻為什么事吵架的貼，它熱不是在拼能吵架的事有多大，而是拼那些事有多小。

比如有個人說，她和老公有次吵架，是因為停電兩人躺床上看月亮，她說是上弦月，她老公說沒什么月，云給擋住了。然后她說他沒情調，他說她傻情調，于是吵。到最后她竟然半夜離家出走回娘家了，一直待到月滿天高的晚上，她老公跑去說，老婆，我帶著大月亮來接你回家了。

還有個人說的是他爸媽，兩老一輩子總在為雞毛蒜皮的事吵，最近的一件小事是他們去菜市場，他爸買了條鯉魚，提到半道，他媽覺得那魚打包時別人給換過，他們選的那條紅一點大一點，他爸說那你再去換啊，于是開吵，最后魚從口袋里彈出來，打了個挺就掉到橋下水里逃生了。

這貼讓大家都明白了你家我家都類似，鍋鏟碰鍋沿，夫妻整天都在為小事吵。

但我卻不這么認為，我覺得夫妻吵架都是因為男人肚量小，斤斤計較，老公應該讓著老婆的，明知是小事，為何還跟老婆爭。

我的回貼招致一群男人的攻擊。反擊者們認為，吵架時，沒有誰會想到遷讓這回事。大事都聽老婆的，小事也還那個命，他們還活不活?

喜歡混論壇的男人大概都有一套吵架經，他們一貼接一貼地攻擊我，弄得我都不敢再說話，這時，一個叫“茶贏”的人回貼說，為小事都要和老婆理論長短的男人，就是典型的窩里橫，有那力氣，干嘛不去圍城外爭，爭得一份好事業，爭得一分穩固的天下。

他的話引發了新的攻擊，有人甚至說，你們這兩個倒是一對，干脆你倆結婚，給我們瞧瞧，看你們吵不吵，保不準為睡覺醒了先睜左眼還是右眼都會吵上一架。

攻擊者們的言論越發無聊了，我打著呵欠想關了電腦睡覺，卻收到“茶贏”的站內短信，上面寫著他真實的資料，最后還幽默地說：相逢不如巧遇，不如我們爭點氣!

我一笑，回說正好明天我要去你公司找人，那見面握手了。

二

董放在一家IT公司做軟件開發，那天他隨便上論壇逛，原來看那個吵架貼也挺開心，但后來發現一群男人圍著罵我時，他決定幫我一下。

漸漸地我們就熟悉了，董放是個很有風度的人，凡事都讓著我。雖然他工作忙，但是再晚，也會在睡前給我打電話。在一個又一個等他電話的深夜，我知道自己喜歡他了。

我們十天半月地見一面，見面時，他總會讓我許愿，起初我不說，但他說我的愿望就該是許給他聽的，讓他和我一起努力去實現。

那天我們去一家新開的茶樓喝茶，茶很特別，清香甘甜，于是我隨口說，要是我有茶樹多好啊。

他聽了認真地說，讓我想想，看我們能不能實現一下。

我慌張地連連擺手，我知道一直以來，他讓我許愿，是為了彌補他忙得顧不上我的愧疚。開花的茶樹花草店有的是，采葉的市場上可沒有。

第二天下午，他來電話讓我上網看視頻。

我按他說的去了一個網站，再按他說的輸入用戶名和密碼，一步一步，直到我看到了一排活生生的茶樹。

他在電話里說，小飛'那是我們的樹……

原來，他在網上給我認養了外省一個茶園里的一排茶樹，整整十株。只要我想看茶樹的生長情況，就可以申請視頻開通遠程觀看。認養者可以去實地采摘茶葉，也可以由茶園管理員采了制成茶，寄給認養者。我們的樹標牌上寫著的名字叫“放飛”，下面有我和董放的個人資料及宣言：春來采茶，冬來品茶，心存美好，實現美好。

他說，小飛，我們一起好好供養它，等到明年春天，我們去采茶。

三

因為茶樹，我和董放有了更深的默契，他忙的時候，我不計較他沒陪我，我會看看樹，提醒管理員澆水等等。

董放也會利用會前的那點時間上網，給管理員留言，茶園下雪的那天，他還抓拍了落雪的茶樹照片發給我。

春天來了，我和董放不遠千里去了一趟茶園，仔細地采下了屬于我們的每一片新茶。就是在這趟行程中，我們商議決定結婚。

婚禮上，當人們問起我們的故事時，董放自豪地說，茶樹為媒，香著呢!

那一段浪漫讓眾人羨慕不已，賓客散盡后我們也開始準備行李，我們要去茶園的度假山莊度蜜月，凌晨的航班。收完行李，我們都睡不著，在露臺上聊天。月明星稀，我們不由著聊到一年前讓我們認識的那個貼，提起為弦月吵架冷戰到月圓的夫妻時，我們再次開懷大笑。

董放說，不知他們現在還吵不吵，會不會又為今天的月亮而吵?真想翻出那個貼，告訴他們，我們結婚了。

四

結婚后，董放每天都早出晚歸，在他每天帶回的疲憊和愧疚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想要的安靜和理解。

我只好把心思放在茶樹上，打開視頻看到茶樹陽光下的，心里想著我和他感情最深沉的地方都在這里，支持他吧。

那天管理員短信提示：“放飛”可以采葉了，這將是今年最后一次采葉，采過這一次，就要準備長樹長葉過冬了。秋茶的味道很特別，您是親自來采，還是我們幫您采?

想到董放已經5個月沒和我一起看我們的茶樹了，晚上我猶豫再三還是向他提議，這段時間你太緊張了，我們去茶園放松一下吧。

他皺著眉頭，雙手捏著太陽穴，努力地笑著說，我事情太多了，讓管理員幫忙吧。

我氣呼呼地走進臥室，他沒跟進來，就在沙發上睡了。第二天早上，他叫醒我說，他剛接到通知，要出差兩個月。

我拉過被子蒙住頭。結婚半年來，我第一次感覺到心里堵到想要大吵一架的念頭，其實我不喜歡這種要靠放棄什么去理解對方之后才會有的相敬如賓，我想要那種共同參與每件事因為知己知彼才有的相敬如賓。

但當我掀開被子時，他已經走了。

連吵架都沒個理由也吵不起來的時候，我心里的感覺越來越怪，我開始羨慕那些從不壓抑想說就說想吵就吵的小夫妻，哪怕只是為月亮，為先刷牙還是先洗臉。

漸漸地，我對茶樹的關注也少了，很多東西都是要共同去參與的，一個人也就淡了。

董放出差回來去接我下班，帶我去吃飯，像很久以前那樣問我有什么愿望，我說你能天天陪我嗎?他愣了一下，抓著我的手說，小飛我努力工作也是為了我們以后的美好生活啊。

但是我現在就缺美好，現在就想要。

小飛，你別這樣，我今天有驚喜給你。我們公司決定打開海外市場，要去德國建立分公司了。

工作工作，總是工作!我問你，要去多久?

小飛，在我去德國之前，我們先去茶園住一段時間……他很自信地說著我們的未來，他心里認為的美好。

我聽不下去了，心里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對我說，把你最需要的說出來。但是，我卻哭了。

因為就在今天上午，茶園打來電話說，茶樹因為他們的疏忽導致樹根被蟲啃食，樹已枯萎。原來，沒有爭吵的婚姻也不一定就是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