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爬行的小蝸牛

2011年2月2日，農歷庚寅年的除夕夜。窗外的鞭炮聲不絕于耳，這是一個辭舊迎新，歡度佳節的美好日子。這個時刻也是新年的祝福短信如潮水般涌來的時刻。當我沉浸在春節聯歡晚會歡樂氛圍中的時候，手機突然振動了起來，又來了一條新的短信。打開收件箱，令我詫異與激動的是一帆的家人發來的新年短信：

吳老師，愿新的一年帶給您及家人好運、平安、健康、幸福、快樂！

一帆奶奶、媽媽及家人

霎時間，關于一帆的點點滴滴如泉涌般在我的腦海浮現！他是我從教十多年來遇到的第一個特殊的學生。我教了他一年，那時他剛入學讀一年級。后來我調離了原來的學校，和他分開已經兩年了！兩年了，在這個萬家團圓的時刻，他們還記得我這個老師并且給我發來祝福短信！除了詫異，還有做教師的幸福。

開學前

開學前幾天，校長跟我說了一件事，有個大學老師的孩子想到我們學校讀一年級，不過這個孩子有些特別。到底怎樣特別呢？校長沒有具體說。是智力超群還是智力一般？是身材與眾不同還是有其他的特別之處？我一時想象不出來。令人意外的是這個學生竟然分到了一（1）班——我教的班級。

開學前一天，一帆的父親和我們見面了。談到自己的孩子，他很坦誠，告訴我們：“孩子的個子比較高，有一米四左右。”“一年級剛入學的孩子有一米四，的確算高個子了。”我說。他父親還說：“孩子幼兒園的三年都是由他奶奶陪讀的。剛入小學怕不太適應，我們希望還能讓他奶奶陪讀一段時間，慢慢適應了，就讓他自己上學了。”

需要大人陪讀！教書十多年了，這樣的學生還是第一次，他的特別應該不是一般的了。這到底是個怎樣的學生呢？我充滿了好奇。

開學第一節課

第一節課是我的語文課。課間，我就來到了教室做準備。

透過窗玻璃，看見走廊上一個虎頭虎腦、大眼睛、厚嘴唇的男孩，他身旁還有一個老奶奶。猜得出，這就是一帆了。雖然聽不見他們說什么，但從他們的動作可以猜出，孩子似乎對這個陌生的環境并不喜歡，有要離開的意思。

上課鈴響了。其他的學生都紛紛往教室里跑，他卻幾乎是被奶奶推進教室并按坐在最后排一個座位上的。奶奶退出教室，只見他兩手放在桌子上，頭歪向一邊，動也不動。奶奶透過窗玻璃，看到孫子安靜地坐好后，退到了我們的視線之外。

“上課。”

“起立！”

全班同學除了一帆之外，都站了起來。他還是那個樣子，像一尊雕塑。也許是剛剛走進校門，對上課的規矩還不懂。我沒有太在意。

課開始了。在教學的過程中，我發現他對老師的指令和要求根本沒有反應，不知道是根本沒有聽進去還是聽進去了故意沒有反應。當我讓同學們拿出筆寫拼音的時候，他還是那個姿勢坐在那里，我走到他身邊，叫他像其他同學一樣寫字，仍然沒有反應。我只好幫他把文具盒打開，拿出筆，又幫他翻開寫字本叫他寫字。

下課了，我剛剛收拾好書本走出教室，準備到辦公室和班主任談談這個班學生上課的情況，就看見一帆一手拎著書包沖出了教室的后門，大聲哭叫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他的大聲哭叫，引來了不少學生的圍觀，孩子們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帆的奶奶立即上前攔住了他，勸說他。不過，他似乎聽不進去，反倒拉著奶奶：“我要回家，奶奶，我們回家……”始終重復著這幾句話。

我和班主任也加入到勸說的行列。后來他到底是怎樣又坐進教室上課的，我已記不清了。

總之，一帆第一天的學習糟糕透了。

媽媽的陪讀

顯然，上課的時候一帆還不能脫離家人在旁邊的陪讀。他的父母找到了學校的領導，又和我們幾個主要的任課教師商量，希望一帆的媽媽能到教室里陪讀。一開始，包括我在內的任課教師都不大愿意，因為做老師的都知道，老師和學生在一起的學習屬于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有哪一個老師愿意自己的每一節課都向人家“開放”呢？況且我們的教室里坐著的還是一個大學的老師，這對一（1）班所有任課老師的挑戰可想而知。但是考慮到為了一帆的學習，我們還是答應了家長的請求。

后來知道，一帆的媽媽為了能陪讀也做出了很大的犧牲：為了兼顧到學生和孩子，她將自己的課調到周三、周五的下午，其它時間則到學校來陪讀。從此，一（1）班的教室里又多了一個“學生”。

在課堂上，一帆從來不舉手發言，他還是保持著他那一貫的標準動作，頭歪著，兩手放在桌子上，兩眼看著老師。

作為班級里的一員，老師總不能一直不叫他回答問題。有時候，我有意識地創造一些機會，比如通過開火車的形式，故意開到他那里請他回答問題。每一次他都是被媽媽推起來的，還要媽媽再把我說的問題在他耳邊重復一遍讓他回答。記得有一次請他讀拼音的四聲，他每讀一個聲調，都會用手做一個聲調的手勢，動作夸張，聲音僵硬。這對他來說是多么不容易呀，我在心里為他鼓勁加油。當他讀完時，我熱情地表揚他：“真不錯，讀對了。”

課余時間，我經常和一帆的媽媽交流，了解一帆的情況。我希望能幫助一帆，為他的學習進步盡我所能。一帆的媽媽對我和其他任課教師毫不掩飾。她告訴我，一帆有些自閉癥。恕我孤陋寡聞，雖然聽說過自閉癥，但是自閉癥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病還是一無所知。當我在看過了一部自閉癥題材的韓國電影《馬拉松》后，我才對自閉癥有了更深了解。對一帆這個特殊的學生，更增添了一份憐憫之情，更多了一份責任。作為教師，應該為一帆的成長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對他更需要寬容，更需要等待。哪怕是在他做出一些可笑的動作和言行時，我也深深地理解。記得有一次上課，我巡視到他身邊，他突然伸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說：“吳老師，到我們家做客去。”“嗯，好的，先做作業。”我說，再輕輕地將他的手拿開。

一帆的學習接受能力的確要比別的同學慢一些，但不是智力的問題。所以，在課堂上請到他回答問題時，我都用足夠的耐心去等待他的發言。

他的學習慢，但是在班級里并沒有掉隊。我從他的課本中找到了答案，一帆的語文課本被不同的彩色筆畫過，生字都組了不止一個生詞。一帆的媽媽告訴我，每天晚上回去其實都要幫他對學過的知識進行復習，對沒有學習的知識進行預習。我明白了，他走的是笨鳥先飛的路呀。

慢慢爬行的小蝸牛

學校的新網站建好了，給每個班級建了論壇。一天課間，我對一帆的媽媽說：“學校網站的論壇開通了，可以在論壇里和家長、老師交流孩子的教育問題，當然也可以將一帆的成長記錄發在里面。”第二天，班級論壇里就有了一個叫“慢慢爬行的小蝸牛”的帖子。帖子的簽名我至今記憶猶新：愛心、耐心、恒心，相信愛能創造奇跡！

這個帖子里記錄了一帆生活的每一天。有一帆每天寫的一句話，有一帆生活中的照片，有一帆的小制作等等。雖然簡單稚拙，但令人心動。這些照片被一帆的媽媽編輯美化后還常常配上富有詩意的注釋和名稱。不久，“慢慢爬行的小蝸牛”成了學校網站中最火的帖子，帖子的跟帖數和點擊量都是最多的。我更成了這個帖子的熱切關注者，幾乎每天都要去看看，給一帆鼓勁加油。

一帆漸漸適應學校的生活了。雖然上課還是那樣，但下課已經能和班級小朋友一起玩了，和小朋友們追追鬧鬧，有時候還能看到他臉上綻開的花兒。不過，他動作的協調能力還是不強。出操了，他幾乎做不起來，即使有一些動作，也十分僵硬和笨拙。

為了訓練動作的協調性，一帆在家里每天都要練習前滾翻和跳繩。他在日記里就經常寫到自己練前滾翻、練跳繩的事情。從那里我看到了一帆的變化：會前滾翻了、會跳繩了，前滾翻的個數和跳繩的個數增加了！每當看到他在日記中記述自己的進步，我的內心都掀起一陣波瀾，因為他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努力和代價，更可貴的是，他的身后有一個偉大的媽媽。

日子很快過去了。本想將一帆一直帶到六年級畢業的，但是事與愿違，2009年暑假我調離了原來的學校，也就很遺憾地不能再教一帆了，不能和一帆一道成長了。

2010年，因為辦事去原來的學校，特地去看看那個班的學生，更是去看看一帆。2011年上半年，我要在原來的學校上一節市級公開課，借用的還是當年我教的那個班，目的就是還想再給一帆上一節課。一帆比原來長得更高了，不過，奶奶還在陪讀。希望他能早日獨自在學校里學習。

（吳善虎，南京市江寧科學園小學，21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