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潮(八首)

海邊黃昏

一支桅桿的出現洩漏了所有的預謀

現在大海只做一件事——

為一條船的沉沒而波動

海鷗們并沒有歸去它們排成一隊

站在礁石粗獷的輪廓線上

在它們自己也成為礁石的一部分之前

黑夜迅速掩沒了一切

群 島

群島漂移群島在雪片

還沒有醒來的暮色里漂移

黑色追逐黑色一排波浪

追逐另外一排波浪被柔軟包裹著的陰謀

比夜色到來的腳步還要堅決

這些煮沸的石頭在一支古老木槳的攪動下

漂移漫無目的

熄燈號

熄燈號響起時我正在讀

特朗斯特羅姆

我的身邊是一座軍營

營房的窗口一瞬間就集體合上眼瞼

我能夠想像一排排警覺的槍支

此刻靜靜的锃亮的槍管

在暗夜中發出鋼鐵機智的幽光

現在是九點半我至少還要讀一個小時

在這個晚上在熄燈號之后

特朗斯特羅姆的詩句溫和地閃爍著

像是兒時我們一抬頭

就能夠看到的那些親切的星光

不遠處是海灣隱隱約約的潮聲

催眠夜色中的島群

夜 潮

把墨潑向它

從我們寧靜的累積中取出一小部分

潑向它在航標燈和帆

都無法使它安靜的夜晚

那些空白處是星辰的位置

它們不會長久地缺失

來自更高處的言說

我們可以等待但誰也無法替代

在退向夜的深處時我們的構思

保留了另外一種可能

在門檻邊

——答F

其實我一直也就在門檻邊站著

有時候覺得這樣也不錯

時而看曠野中的風景看河流和莊稼

在各自的歲月中流淌和生長

草枯草榮總有我最初見到它們時的青澀

時而也朝門里面張望對暗淡的光照中

每一個角落都充滿的陰謀與誘惑

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

門開門合站久了就覺得自己

是貼在門板上的門神對世事的關注

像一張紙那樣薄

在海濱公路上

它是踏著海浪而來的嗎？

這夜喲

櫻桃園和海濱公路和有著收獲過的田野

一樣沉靜的海灘

現在都沉入它隱秘的懷抱

我剛從櫻桃園而來

那些嬌弱的花朵那些在花朵后面

羞怯地探出腦袋米粒一樣大小的果實

它們也成為夜的俘獲物嗎？

不遠處的城市燈光在天空顯現一片亮白

但是它們什么也不能照亮

巨 獸

那巨獸現身的一瞬

眾生靈沿水路逃亡大海節節潰敗

波浪之上和波浪之下

同樣的驚恐嵌入天空多變的面孔

誰還能守住童年的海涂？

水晶般的歲月早已隨帆影遠去

一只鶴把它的孤獨

藏身于它自己的鳴叫聲中

我們甚至都沒有試圖

讓巨獸后退哪怕一步我們已經默認

那不是我們的權利

和我一起航行的一群海鷗

你們真的要追隨我的航船

一直飛往那座遙遠的港口嗎

當最初的喧囂與激動潮水一樣退去

你們成為風景中唯一的亮點

在船頭翻飛

在船尾翻飛

一會兒奮力沖向海天茫茫的遠處

化作幾個白色的小點

一會兒又折回來貼著水面飛行

掠起幾朵小小的水花

像哲人沉思一樣的大海喲

像嬰兒熟睡一樣的大海喲

作者簡介：李曙白，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如皋人。曾在農村插隊8年， 1977年參加“文革”后第一屆高考，就讀浙江大學化工系，畢業后留校至今。當過農民、中小學民辦教師、車工、大學團委干部、教育電視編導、校報編輯。上世紀70年代開始文學創作，以詩歌為主，已出版詩集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