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書(組詩)

姜樺

大 海

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愛上大海、風中裸露的礁石

清晨，藍色的海水回涌上天空

波浪打開，經卷素白

水花飛旋的大海牙齒銳利

竟然嚼不碎這零亂的星辰

墨魚尾巴短促

我的詩歌裹藏著火

里面，有著無盡的歡樂和愛

站在大海的旁邊，你長發飛揚

讓大海不得不只給你一個斷面

大海！在你面前

我卑微渺小的生活，幾近消失

不用說，大海，我是真地

愛上你了。愛上了你——

你的浪花、石頭、顛覆、災難！

這些詞匯在我的詩歌和夢中

一次次出現。被時光反襯

大海的凸透鏡，令我驚慌

并非懼怕悲劇或者死亡

我首先要弄明白那些

被大海帶走的雜草、泡沫和尸體

為什么要重新退回到岸邊？

我知道我和那些偉人一樣

早晚也都將成為大海邊的泡沫

但大海，將每一個人帶出來

是否一定要將他們逐一送回？

星 光

海邊的夜黑的毫無理由

星星又往往滿懷著某種秩序

安靜的夜晚，一柄沙錘擺動

詩人的生活充滿了理想主義

現在它伴隨著星星灑落、滾動

一直滾過走過無數遍的海濱小路

不是每個生命都能夠留下蹤跡

就讓我的歌，沿著丹頂鶴的聲線

波 浪

做一塊石頭

將我鋒利的尖刺伸進大海

伸進這大海一樣深邃黑暗的夜

浪花飛卷，你頭頂的星星透明

一團白鐵絲纏繞在它的四周

我獨自坐在這星光下的小島

一塊石頭坐在半明半暗的大海上

風將礁石上的浪花一次次削去

我仍然坐在小島上。種滿了

石頭的小島，和你們一樣

今夜，我只為浪花和歌聲而來

今夜的大海波浪翻卷

最深處是我內心的暗涌

它一直連著你凌晨三點的睡眠

這大海，在一個早晨

它做了一半的夢突然驚醒

內心，漸漸陷入了……平靜

海邊書

只有等潮水全部退去

你才能見到整個灘涂

大葉米草站在高闊的

土地上，海邊蘆葦

擊打天空中的鶴影

大地攢動

鹽蒿咳血

風削過瘦削的骨頭

一直吹過我瓦甕轟鳴的心

啊！我的整個前半生的經歷

野麥地

大河灣里那一片野麥地

五月里開著同樣淺淺的花

那里的太陽落得比哪里都快

月亮，比任何地方

都大

有風時，那麥穗黃色的花粉

會一直被送到大河對岸去

對岸，一片更大的河灘

亂墳場里的野麥子

長得比這邊還兇

中午，我看見我的二表姐

突然從那片野麥地里沖出來

陽光下，她的臉兒紅撲撲的

一邊跑一邊慌張地回頭

大河上，一個人的影子

帶走一只仆仆的水鳥

輕輕拍打著屁股上的花粉兒

那片開著淺黃色花朵的野麥地

那被壓得倒伏一片的麥子

足有半個土場那么大

眼含淚水，我在那里

一直坐到太陽下山

多年以后，我一直不明白

那天，我為什么

要久久地呆坐在那里？

五月的野麥地說黃就一下子黃了

一輪紅月亮晃悠悠地升起來

金黃通透的野麥地

只留著正午

那一個黑窟窟的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