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器物(組詩)

蘇寧

搖 籃

祖母生在鄉下的幾個孩子

我依次呼為伯伯、父親、叔叔

他們睡同一張搖籃長大，搖籃為某春柳枝所編

舊而窄小，僅盛嬰孩，有淡淡奶香

清明我無意在老屋中翻到

“楊樹葉，嘩啦啦

孩子醒了找媽媽”

我問祖母當年如何一起喂養數個幼童

她說：用一些歌謠

有一天，她也成為祠堂中供奉的一個名字

榮光與苦難過去

我將選擇用語言向另一代轉述

也許他們不會記下多少

打鐵鋪

曙光微薄，薄于火，此地山中頗有古木

煉一爐好鐵

煅家中物件，廚刀、短鐮、長鐮

犁鏵、鐵鍬、大鎬

一個孩子寫日記，一天開始

聞到火中木的香氣，松木、柏木、楊木、榆木

然后鐵石之聲相擊，若晨鐘暮鼓出于古剎

從哪里傳下的名字忽然照亮倦游的靈魂

苦于終年繁重農事的祖父

生活別無模式：孩子們一個個長大遠走他鄉

只有那些鐵打的器物

默默地忠誠地跟隨了他一生

瓷 器

同為泥土所出，同被泥土生下又深埋

天地有大美必言于器物

萬物若有形皆可附于陶瓷之上

火啊，煮沸食物的火

溫暖貧寒的火

現在，是怎樣的在將一缽泥坯燒成千形萬象之器

盛茶水，盛食物

盛漿果，白皙細膩易碎的

未嫁少女玲瓏的心

只為向混濁塵世取一段珍惜

一場雨向夏季要棲息

人間何物隱喻過肉身之于古老的光陰

一切易碎，勿期永恒

風 箏

謙卑地淡淡地藍的，懸于高處的……天空

自我生下即若將我呢喃召喚，過來，孩子

相信我們終會彼此靠近

多年來，我還在原處

低頭與它同渡一些明艷的春季

熱愛它忽然下的一點雨，日子略帶霉斑

我亦偶爾飲酒，醉一兩次

偶爾地替我向上飛

偶爾地替我知道我不知道的路

……

那些我不喜歡的人或事物

我祝福它們自有相愛者將它們珍愛

棉

希望也有這樣……單純的一季

只是白，轉作緊貼一個肉身的熱愛，衣里被里

縫著我的千朵萬朵的……暖

當一朵棉花跟隨一個人

若可化為百千之身，那所經過的塵世

也許你所見諸事諸相，當有一個女子疑似妻的形跡

散進時光的水滴，散向人海的聚

人世間，各有來去

你見過一場夜雨在熄滅棉田全部的花開嗎？

它留一朵，兩朵，三朵……甚或你目之所見

一襲白衣從那棉中穿行的

不是才來，不是就要回去

她只是天地間一個單獨的存在

不須任何一段時空輾轉斟酌將它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