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成的詩

丁成

器 皿

0至3歲，我被母乳和奶粉填滿

3至5歲，我被好奇和詞不達意填滿

6至13歲，我被教鞭填滿

13歲夏天，我被喪父之痛填滿

14歲進城讀書，我被農民的自卑填滿

15至19歲，我被砍刀和血腥填滿

20歲讀大學，我被愛情填滿

23歲畢業，我被上海填滿

24歲，我被情人的糾纏填滿

25歲，我被背叛者的決絕填滿

26歲，我被孤獨填滿

27歲，我被道貌岸然填滿

28歲尚未開始，我已經被不安填滿

我是一個器皿

表面布滿裂紋，內心空洞

靈魂被詩歌填滿

我是一個器皿

行走的時候，輕拿輕放

我怕被高樓里的人群擠碎

睡覺的時候，一人一床

我躺在中央，我怕掉到地上，把自己摔碎

我是一個器皿

里面存放著憤懣、恐懼和煩躁

行尸走肉，形容枯槁

我是一個器皿

悲哀地活，悲哀地笑

我是一個器皿

盛放的愛情，早已過了保質期

盛放的親情，早已過了保質期

悲傷過了期，喜悅過了期

恨過了期，絕望過了期

我搜腸刮肚地尋找

新鮮的內存

我是一個器皿，存放著時間

存放著死亡，它們是數額巨大的定期存折

我活著，卻像按揭貸款

我沒有自己，我空空如也

存放的笑容和淚水

被人操縱，我沒有自己

我是一個器皿，我是一個器皿

我想把自己，傾，倒，一，空

樓 上

光線并不充足

你走在里面，再上一點是脾臟

左一點是火藥，右一點是蜜罐

用來解毒的銀針

斜掛在樓上

你繃著臉，如履薄冰地走

轉過門檻是地球儀

藍的大于黃的

或許是天氣原因

你走不下去了，腳下擦出雷聲

水位從小腹抬升

洶涌著沖過幽門

在賁門附近遙遙欲試

看來，閃電在劃亮之前

整幢大樓的黑暗都將小于你

我聞見了香水，和喘息

它們膨脹的速度

讓夜晚看起來，顯得格外平靜

你輕輕地走著

臉上冒出淡淡的藍光

原 地

耳朵和指肚貼在一起

熱量傳遞的法則是

從女人的心房

到毛細血管

距離由我來改變

過山車呼嘯著

把兩片薄薄的手指

送進了幽暗

我不得不承諾

一個國家，一片海洋

一座大山

從此以后

以你來命名

紫藤花

紫藤，又名朱藤

或稱招藤、招豆藤、藤蘿

我抱著你說起身世

黏液沾著花冠

親愛的，你是我紫藤屬的家眷

像蝴蝶，撇腿要飛

分泌著溫暖汁液

一月沸騰，四肢如蛇

到了二月，仍然纏繞不休

三月現蕾，四月盛花

紫藤吐艷，舌尖粉紅

把我深深刺傷。我知道

花萼里四壁如潮

用20朵，30朵，50朵

或者80朵蝶形花蕊奪我魂魄

葉片充血、肥厚，微微張開

溫暖性器，愛有時候帶著毒性

你吮吸手指，不斷溫習

“根、種子入藥

性甘，微溫，有小毒”

當你醒來，面目含春

“花含揮發油，葉含金雀堿”

真 相

就在身體里打著飽嗝

井井有條地排隊

仿佛有一個人

不斷變換面孔

一會兒但丁

一會兒荷馬

有時，可能又是屈原

我甚至，無法分辨性別

他們默默地寄居著

管理每一條邏輯

每一篇文章

每一首詩

我輕輕張嘴

重復地說出他們

一遍又一遍

一天又一天

不同身份，不同口型

我知道，有一天

終將有一天

我會被這些素未謀面的人

拖累至死

然后，他們又會出現在你們身上

自始至終，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