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生命:當代生態倫理學的重要思想資源①

包慶德 馮玲玲

[摘要]著名生態思想家施韋澤是“敬畏生命”倫理思想公認的創始人和虔誠的實踐者。敬畏生命倫理融東西方生態哲學智慧于一體，將生態整體主義作為邏輯起點，指出人類的生存并非是孤立的，而是極大地依賴于生命系統和整個世界的和諧發展，將倫理關懷從人擴展至所有生物。施韋澤不僅在理論上積極倡導敬畏生命倫理原則，并在實踐中自覺遵循敬畏生命倫理準則，深入非洲叢林行醫服務半個多世紀，呼吁停止核試驗甚至銷毀核武器，由此榮獲1952年諾貝爾和平獎，被譽為20世紀構建珍重生命整體性和個體性之間跨界橋梁的杰出先驅。敬畏生命倫理是當代生態倫理發展的極為重要的思想資源，對于人類文明的生態轉向具有重大的時代意義。

[關鍵詞]敬畏生命；施韋澤；人道主義；生物平等主義；生態整體主義

[中圖分類號]B8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848（2012）04-0027-14

[作者簡介]包慶德（1960—），男，遼寧阜新人，蒙古族，博士，內蒙古大學哲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內蒙古大學生態哲學創新團隊學科帶頭人，主要從事生態哲學與生態思想史研究。馮玲玲（1986—），女，內蒙古通遼人，蒙古族，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生態哲學與生態思想史研究。（內蒙古呼和浩特010070）

[基金項目]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生態哲學基本范疇研究”（11BZX029）、內蒙古大學生態哲學創新團隊項目（121106-22）的階段性成果。

法國著名生態思想家阿爾貝特·施韋澤（Albert Schweitzer，1875—1965，又譯史懷哲、史懷澤、施韋茲等）是“敬畏生命”倫理思想公認的創始人和虔誠的實踐者。敬畏生命倫理融東西方生態哲學智慧于一體，將生態整體主義作為邏輯起點，指出人類的生存并非是孤立的，而是極大地依賴于生命系統和整個世界的和諧發展，將倫理關懷從人擴展至所有生物。施韋澤不僅在理論上積極倡導敬畏生命倫理原則，并在實踐中自覺遵循敬畏生命倫理準則，深入非洲叢林行醫服務半個多世紀，呼吁停止核試驗甚至銷毀核武器，由此榮獲1952年諾貝爾和平獎，被譽為20世紀構建珍重生命整體性和生物個體性之間跨界橋梁的杰出先驅。敬畏生命倫理是當代生態倫理發展的極為重要的思想資源，對于人類文明的生態轉向具有重大的時代意義。

一、憐憫同情一切生命：少年與青年時代

任何一位偉人的成功，既有其成長的沃土，又有其歷練的過程。施韋澤在與生存環境親密接觸并憐憫和同情一切生命的過程中，為形成遠遠超越那個時代的敬畏生命倫理思想奠定了基礎。

施韋澤于1875年1月14日，出生在法國阿爾薩斯的凱澤貝爾建有小鐘樓的牧師家里。其父親路德維希·施韋澤是這里的牧師，母親阿德勒是明斯特山谷后面的米爾巴赫的牧師席林格爾的女兒。他有兄弟姐妹五個，施韋澤排行第二。施韋澤出生半年后，他們全家遷到了他母親的出生地京斯巴赫。在京斯巴赫的牧師住宅里他和兄弟姐妹們度過了幸福的童年。施韋澤從小在宗教環境中長大，父親真誠的祈禱和虔誠的信仰給施韋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京斯巴赫村旁是長滿葡萄園的山谷，那里有清澈的小溪，樹林中有許多鳥類等野生動物，村內則有不少狗、貓、雞、馬和驢等馴養動物。這些美麗的自然風光和豐富的各類動物是施韋澤童年最美好的記憶。

施韋澤從小就有憐憫之心，他回憶童年時說：“思考不應殺害和折磨生命的命令，是我青少年時代的大事。除此之外，一切都被逐漸遺忘了。”①

每當看到可憐的生命遭受痛苦，他都感到特別難過。他小時候家里有一條名叫菲拉克斯的黃狗。菲拉克斯看到穿制服的人總要撲上去，當然對郵遞員也不例外。因此，家里安排施韋澤在郵遞員到來時看住這條咬過人并沖撞過警察的狗。當郵遞員到來時施韋澤就用棍子把菲拉克斯趕到院子的角落不讓它走開，直到郵遞員離開為止。他作為一個看管者站在菲拉克斯面前，如果它想從角落里跳出來就會用棍子教訓它。當事后他們又作為好朋友在一起時，施韋澤又會為打了它而感到內疚。因為拉住菲拉克斯的頸索撫摸它，也能使它傷害不到郵遞員。

在施韋澤七八歲時，他和同學海因里希·布雷希用橡皮筋做了彈弓彈小石子。在一個晴朗的星期天早晨，這位同學建議要和施韋澤用彈弓一起去打鳥，這個建議使施韋澤感到很吃驚，但由于害怕被同學嘲笑就沒敢反對。他們走到一棵樹附近，樹上的鳥兒們正在晨曦中動聽地歌唱，對他們毫不畏懼。這位同學像獵人一樣彎著腰，給彈弓裝上小石子并拉緊了它。施韋澤順從著同學也照著他的樣子做了，但因為受到良心的極度譴責，施韋澤發誓要把小石子射向旁邊。正在這時，教堂的鐘聲響了，并回蕩在朝霞和鳥兒的歌聲中。這是教堂大鐘召喚信徒“主鳴”之前半小時的“初鳴”。施韋澤說：“對我來說，這是來自天國的聲音。我扔下彈弓，驚走了鳥兒。鳥兒們因此免受我同學的彈弓之擊，飛回了自己的窩巢。從此，每當耶穌受難期的鐘聲在春天的朝霞和樹林中回蕩時，我總是激動地想到，它曾怎樣在我心中宣告了‘你不應殺生的命令。”①

有一次施韋澤看到，一匹瘸腿的老馬，被一個男人硬拉著，另一個人則在后面用棍子擊打，這匹馬就這樣被驅往科爾瑪的屠宰場。即使是過了幾個星期之久，施韋澤還是忘不了它抑郁甚至絕望的目光。還有兩次，施韋澤和其他小伙伴一塊去釣魚，由于厭惡和害怕虐待魚餌和撕裂上鉤的魚嘴，他不再去釣魚了，他甚至有勇氣阻止別人去釣魚。施韋澤的鄰居家有一匹老馬，這匹老馬相當瘦已快不能駕車了。在假期施韋澤可以到鄰居馬車夫家去駕車玩。由于施韋澤一直為當一個馬車夫的激情所吸引，就用鞭子不停地驅趕馬往前走，盡管施韋澤知道褐馬已經累了，揚鞭催馬的自豪感迷惑了當時的施韋澤。馬車夫也允許他這么做。但施韋澤在卸套時注意到了乘車奔馳時看不到的東西，馬的脅腹部成了什么樣子，施韋澤的興致蕩然無存。施韋澤看著它那疲憊的雙眼，默默地請求它的原諒。有一次施韋澤駕著馬拉雪橇回家過圣誕節。鄰居洛施爾家有名的惡狗突然從院子里跳出來對著馬猛叫。施韋澤想應該狠狠地抽它一鞭，盡管它顯然只是隨意來到雪橇前面的。施韋澤擊中了它的眼睛使它號叫著在雪地里打滾。幾個星期之久，其哀號一直在施韋澤的耳邊響起而不能擺脫。施韋澤感慨道：“正是從這種震撼我的心靈并經常使我慚愧的經歷中，我逐漸形成了不可動搖的信念：只有在不可避免的必然條件下，我們才可以給其他生命帶來死亡和痛苦。我們大家必須意識到，漫不經心會帶來可怕的死亡和痛苦。這種信念日益強烈地支配著我。我日益確信，在根本上我們大家都是這么想的，只是不敢承認和證實它。”②

1884—1885年，施韋澤就讀于阿爾薩斯的明斯特初級中學。這所學校離他家有3公里遠，每天上學來回要走6公里路程。施韋澤經常一個人回家，從不會感到無聊。郁郁蔥蔥的樹林使他百看不厭，他歡快地在綠蔭遮蓋的黑堡宮廢墟中漫步。當橡樹葉、槭樹葉變紅，只有松樹還穿著綠裝時，他常在小樹林中流連忘返，享受大自然的迷人風景。他對大自然的愛在這時已表現出來。

施韋澤不希望比別的小伙伴特別，他從小就希望與其他人同甘共苦。有一次施韋澤和他的同學摔跤，施韋澤出人意料地把比他高大、健壯的尼契爾曼摔倒了，但尼契爾曼并不服氣：“如果我每星期能像你喝兩次肉湯的話，我一定會像你一樣健壯！”聽到這話施韋澤像失敗者一樣沮喪地回到了家里。因為大家都過著貧窮的生活，對鄉村小伙伴來說，施韋澤是一個牧師之子，是少爺。這使施韋澤感到很難過，從此施韋澤再不喝肉湯了，并對自己的穿著也開始留意了。冬天，母親請鄉村老裁縫用父親舊上衣為施韋澤改成一件大衣。在試穿時施韋澤想，他不會穿這件華麗大衣，不想和其他伙伴們有差別。還有一次，母親帶著施韋澤前往斯特拉斯堡探望一位老親戚，并為施韋澤買一頂帽子。在一家裝飾漂亮商店里施韋澤試戴幾頂帽子。最后母親和女店員一致認為，施韋澤應帶上一頂好看的水兵帽。但施韋澤不喜歡這種帽子，因為沒有一個鄉村男孩戴這種帽子。當她們強迫他戴這頂帽子或其他試戴過的帽子時，施韋澤極力反抗，以至于驚動了整個商店。“你這個傻孩子，究竟要戴什么樣的帽子呢？”女店員哄著對他說。“我不要戴新式的帽子，我只要鄉村小孩戴的那種。”于是，女店員從過時的樣品中挑選一頂灰帽子給施韋澤，它能夠被翻下來遮住耳朵。施韋澤高興地戴上了它，而可憐的母親則遭遇瞥向她的諷刺眼光。

鄰村有一個叫毛瑟的猶太人是做牲畜和地產生意的，有時會駕著毛驢經過京斯巴赫。當時施韋澤他們村里沒有猶太人，因此他的到來總是引起村里年輕人的注意。他們追趕并嘲弄他。但長著雀斑和灰胡子的毛瑟則像驢子一樣一聲不吭默默地走著。有時他也回過頭來，朝他們尷尬而友好地微笑，這種微笑征服了施韋澤。他說：“我第一次從毛瑟那里學到，什么是在受到迫害時保持沉默。……在我的心目中，他始終是一個帶著歉意微笑的毛瑟。直至今天，每當我要發怒時，他還能夠使我保持克制。”①

1885—1893年，施韋澤就讀于牟羅茲高級文科中學，在這期間養成了節約、簡樸的品格。在牟羅茲住在施韋澤的叔祖父路易斯家里。施韋澤在那里學會讀書、寫作，養成了節約、樸素的習慣。施韋澤中學畢業考試通過但成績并不理想。因為為了節約，在考試那天他的穿著引起全考場轟堂大笑。施韋澤有一件黑色男士禮服。他可以穿著這件莊重的禮服很好地去參加考試，但遺憾的是沒有相配的黑褲子，為了節約，他就向叔祖父借了條黑褲子。叔祖父比施韋澤矮，又比他胖得多。直至臨考前施韋澤才發現這條褲子腰圍太大，褲腿又太短了。他試圖用繩子加長吊褲帶擺脫這一窘況，于是就顯得很滑稽：褲腿蓋得住小腿肚，褲腰又夠不著馬甲。這讓來自斯特拉斯堡的阿爾希雷希特高級學監非常生氣。施韋澤也為自己的節約、樸素能減輕家人的負擔而感到自豪。

1893年10月，施韋澤開始了大學生活，他在斯特拉斯堡大學學習哲學和神學，同時在巴黎的查爾斯·馬立·維多那里上管風琴課。大學期間，施韋澤在哲學、神學和音樂方面取得很大進步，這已經顯示出了他的大好前程。正是在這時，讀大三的施韋澤做出一個重大決定。1896年圣靈降臨節期間施韋澤回到了京斯巴赫。一天清晨，他懶洋洋地躺在床上，心中充滿了幸福感。突然，他想到：“只為自己活著的人，隨著時光的流逝，必然會失去寶貴的生命。只有為別人作出犧牲的人，他才能永生。”②就在這天早晨，施韋澤為他的未來立下了一個誓言。后來施韋澤總結并反思：“我的青年時代是多么幸運。它給我的心靈帶來了沉重的壓力。我日益明白，我應該回答這個問題：我是否可以把這種幸運當作理所當然的東西？”③這樣，除了從小就伴隨著他的那個問題，即我們周圍的世界充滿了痛苦之外，又出現了這個有關幸福權利的問題，這是施韋澤生活中的第二件大事。施韋澤說：“我日益明白，我沒有權利把我幸運的青年時代、我的健康和我的才能當作理所當然的東西接受下來。”④所以施韋澤決定，30歲以前，獻身于傳教、學術和音樂活動；30歲之后，要作為一個人走直接服務的道路。由此就有了在1899年以《康德的宗教哲學——從〈純粹理性批判〉到〈純粹理性界限內的宗教〉》一文獲得哲學博士學位、1900年以《19世紀學術研究和歷史報道基礎上的圣餐問題》一文獲得神學博士學位的基礎上，于1904年開始至1913年3月以《關于耶穌的精神病學的評定》一文獲得醫學博士學位和行醫證。

二、最重要的決定：深入非洲當叢林醫生

施韋澤是“敬畏生命”倫理思想公認的創始人和虔誠的實踐者。施韋澤不僅在理論上積極倡導敬畏生命倫理原則，并在實踐中自覺遵循敬畏生命倫理準則，深入非洲叢林行醫服務達半個多世紀，是20世紀最偉大的人道主義者。

施韋澤本來打算在歐洲服務，他想收留和教育被遺棄或無人照管的孩子，并要求他們以后也承擔起相同的義務。1903年，作為神學院研究所的所長，施韋澤搬入了位于托馬斯教堂三樓朝南并且寬敞的住宅里，這也使他有條件去嘗試。但是，有關機構對收留被遺棄或無人照管的孩子的規定不允許志愿者參與其事。

后來托馬斯教堂的牧師為流浪漢和刑滿釋放者建造了一所留宿處。施韋澤決定幫助籌款。這是件難辦的差事。他必須騎著自行車拜訪知名或不知名人士，從而耗費許多最寶貴時間。向人家要求資助這使施韋澤感到為難，但它這么做決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其他人。然而，還有更令人難堪的任務。要求留宿人的情況很復雜。本來牧師本人必須掌握申請者的實際生活狀況，而這個復雜考察任務就落到施韋澤肩上。經過對流浪漢和刑滿釋放者的接觸后，施韋澤覺得對他們最有效幫助是：“只有通過許多具有一定素質和個性的人把自己的時間、精力都奉獻給他們才能夠實現。但同時我也認識到，只有在與組織的合作中，這些個人才能做成一些事情。當然，我的信念則指向絕對個人和獨立的行為。雖然我也決定，如果必要的話，我也愿意接受一個組織的調遣；但我始終沒有放棄這樣的希望：最終發現一種活動，我可以作為個人和自由人而奉獻給它。對于這種向往的實現，我始終把它作為一種偉大的、被不斷翻新地體驗的恩賜而接受下來。”①施韋澤對其他人、對受苦人的人道義務感，在他心中日益強烈：“你對自己說，互助和休戚與共是你的內在必然性。你能做的一切，從應該被做的角度來看，始終只是滄海一粟。但對你來說，這是能賦予你生命以意義的惟一途徑。無論你在哪里，你都應盡你所能從事救助活動，即解救由自我分裂的生命意志給世界帶來的痛苦；顯然，只有自覺的人才會從事這種救助活動。如果你在任何地方減緩了人或其他生物的痛苦和畏懼，那么你能做的即使較少，也是很多。保存生命，這是惟一的幸福。”②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施韋澤高興地來到神學院辦公室，在寫字臺上看到了巴黎傳教協會的每月工作簡報。以前，施韋澤的父親在布道時，宣讀過卡薩利斯傳教區的來信，他當時就為那些自愿到非洲去的人所感動。傳教協會的一個工作人員舍爾德林小姐會按時把冊子寄給施韋澤。他的目光落到了巴黎傳教協會的小冊子上了。他翻了翻小冊子，本想把它重新放在一邊。然而一個標題引起了他的注意：剛果教區急需什么？這位作者是巴黎傳教協會的負責人，是一個阿爾薩斯人，他抱怨傳教缺少人手，特別是在法屬剛果的北方省加蓬更是如此。這篇文章原是篇悼詞，它是悼念一位在奧戈維地區工作的一位瑞士手工業傳教士的，他在那里得了傳染病，只有29歲，回國后死于日內瓦。那么誰是他的繼任者呢？這篇文章的結束語與通常的這類文章和布道一樣。作者的希望是讀到這篇文章的人能夠響應這一召喚從事最迫切需要的救助活動：“戰斗在奧戈維河畔的小部隊需要支持，但愿這一召喚能在讀到它的人的心中開辟道路……”①在《我的青少年時代》中，施韋澤很明確地描述了他的強烈同情感：“我們必然感受到這樣的召喚，減輕別人的痛苦。”在施韋澤心中，這種同情產生了對苦難中的人，首先是弱者和不幸的人的責任感。于是，施韋澤決定在他各方面都有成就的時候離開歐洲這個地球上最發達的地方，到非洲去。放棄他的教學、音樂、布道、哲學和文學創作等活動，去非洲。施韋澤在他的《文化哲學》中作了這樣的闡述：“在我想無憂無慮地歡樂的瞬間，……我也不應該只為自己體驗我的生命，而始終應該在對周圍生命的體驗中體驗我的生命。一種可怕的理論（敬畏生命——引者注）悄悄地告訴我們真正的倫理。它說，你是幸運的，為此你被召喚要多作貢獻。對于健康、天賦、才能、成就、美好的童年、和諧的家庭貢獻等方面，你比別人多得多的一切，你不可以把它作為理所當然的東西接受下來，你必須為此付出代價，你必須使自己為生命作出特殊的奉獻。”②

于是，施韋澤決定學醫去非洲當一個叢林醫生。朋友們認為，計劃中最不理性的是其不是作為一個傳教士，而要作為一個醫生前往非洲。很多人對施韋澤這一決定深感不解。在京斯巴赫的同學卡爾·博埃格納在同學們中散布貶低施韋澤的謠言說：他學習和教授的一切，以至于沒人知道他究竟要學什么，而其他人則有了家庭和孩子。后來當博埃格納得知，施韋澤不僅是一個布道者，而且還是一個編外講師，許多著作的作者，神學院的舍監和一個有名望的藝術家時，他對施韋澤的評價突然高了起來，因為這些能讓施韋澤有不錯的收入。現在博埃格納認為，施韋澤這次肯定是病了，他放棄在神學院中的住房和2500馬克的年收入，放棄一切去學醫并要做一個可憐的叢林醫生。具有“健全智商”的人認為施韋澤這么做和與風車搏斗的唐吉河德沒有什么不同。

施韋澤認為，他長期以來已把精力都耗費在言論中，現在他要通過新的行動，不止是在口頭上談論愛的宗教，而是能成為愛的宗教的真正實行者。醫生的知識允許他以最好和最廣泛的方式實現這一計劃，走服務的道路也要求施韋澤這么做。就前往赤道非洲的計劃而言，傳教協會的呼吁已很明確地指出，在施韋澤想去的那個地方，根據傳教士的報告最迫切要求的就是醫生。在傳教協會的小冊子中，他們反復說到，對于那些請求他們解除疾病痛苦的當地人他們無能為力。因此施韋澤認為，為了成為這些受苦人的醫生，學醫是值得的。

1912年6月，施韋澤與海倫娜·布雷斯勞結婚。1913年2月施韋澤獲得醫學博士學位。1913年4月施韋澤夫婦乘船從卡帕洛帕茨出發，在奧戈維河中駛向上游。施韋澤天生熱愛大自然的情感被激發出來。兩岸的原始風光使他感到心曠神怡。到達蘭巴雷內后，就有病人不斷地被送來。

由于病人的不斷增多，施韋澤要建造一些房屋供病人使用，他要每天抽出兩至三個小時的時間去督促他們勞動。黑人們開始干得滿頭大汗，這使施韋澤深感內疚。施韋澤贊嘆黑人們不記恨的性格，說非洲人的“性格比我們的性格好”。但是，當工人增多時，施韋澤又失去了愉快的心情，并開始嚴厲管理。事后當施韋澤回想起這一發作，他感到后悔并自我譴責。在工地上有許多棕櫚樹。施韋澤把它們挖出來，并移植到別的地方。加蓬人無法理解這種對棕櫚樹的同情，他們也無法理解施韋澤對動物的愛，甚至對最低等的生物的愛。當施韋澤打標樁時，他總是先細致地查看那里是否有任何蟾蜍、螞蟻或其他動物。1919年1月14日，施韋澤44歲生日的那天，他的妻子生下了一個女兒，他們給她起名為賴娜。

為了照料病人的飲食，施韋澤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金錢。病人們自己帶來的食物幾天后就吃完了。之后施韋澤每天分給病人定量食品：700克大米及鹽或10個大香蕉或6個木薯及一些他從歐洲帶來的人造奶油，由病人自己去燒。為了分發食物，施韋澤需要花費整整一小時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他不能干別的事情。施韋澤很快就得知，有一個病人由于不敢向正在發火的他請求食物，已經餓了兩天了，他為此深感內疚。一些土著人在沙灘上捉住了一只幼小的魚鷹，為了從這些人的手中救下這個小生命，施韋澤出錢把它買了下來。然而，現在他得決定，是讓它挨餓呢？還是使它活下來？要使它活下來施韋澤每天只能殺死許多小魚，他還是選擇了后者。施韋澤說：“但我每天也總感到有些難受，由于我的責任，這些生命成了其他生命的犧牲品。”①

黑人對施韋澤有時也有些不滿，因為他太少用槍射擊。一次，他們乘船在河中看到一條鱷魚，當時它正在一棵露出水面的樹上睡覺，施韋澤仔細地看著它，但沒有舉槍射擊，這下子他可犯了大錯。舵手讓人告訴施韋澤：“你什么也不做。如果我們和卡笛爾先生（傳教士）在一起的話，他早就為我們打下一二只猴子或者一些鳥了，這樣我們就有肉可吃。但你對鱷魚則視而不見，連槍也不摸一下！”施韋澤平息了他們的譴責，他寫道：“我不能射擊在河上繞著圈子飛翔的鳥兒，猴子在我的槍下更是安全的。盡管人們經常用槍打死或擊傷三四只猴子，但并不一定會把它們都拿到手。猴子通常仍然被掛在密集的樹杈上，或者掉進了人難以進入的沼澤地中的灌木叢里。當人們找到死去的猴子時，常常也會發現一只可憐的小猴子，它哀號著緊緊抓住母猴的尸體……我用槍主要是為了打蛇。在蘭巴雷內我屋子周圍的草地里，有數不清的蛇。此外這也是為了打一些猛禽，它們在我房子附近的樹林里以鳥巢里的小鳥為食……”②

1914年圣誕節前夕，施韋澤寫信給朋友：“每天早晨，當我來到診所時，我總感到，在許多人被迫給別人帶來痛苦和死亡的時候，我卻能為人做些好事，拯救別人的生命，這真是我莫大的幸運。這種感受使我忘卻了一切疲勞。”③1927年1月21日，施韋澤他們開始搬往新醫院。那天施韋澤非常激動：“自從我到非洲行醫以來，我第一次能以符合人的尊嚴的條件安頓我的病人。這幾年來，他們必須擠在發霉、昏暗的屋子里，這真使我難受！”④1965年施韋澤在非洲去世，終年90歲，葬在他工作了半個世紀的蘭巴雷內。

三、敬畏生命的倫理思想：生物平等主義

施韋澤是“敬畏生命”倫理思想公認的創始人和虔誠的實踐者。敬畏生命倫理融東西方生態哲學智慧于一體，將生態整體主義作為邏輯起點，指出人類的生存并非是孤立的，而是極大地依賴于生命系統和整個世界的和諧發展，將倫理關懷從人擴展至所有生物，并在晚年呼吁停止核試驗甚至銷毀核武器，由此榮獲1952年諾貝爾和平獎，被譽為20世紀構建珍重生命整體性和個體性之間跨界橋梁的杰出先驅。

（一）敬畏生命倫理思想形成的淵源

敬畏生命倫理思想形成的淵源離不開基督教愛的宗教哲學。施韋澤作為一個牧師的兒子，從小受到基督教博愛精神的影響，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在關于施韋澤敬畏生命倫理學的談話中，能經常聽到他的思想其實是圣弗蘭西斯科·馮·阿西斯（1182-1226）思想的復活。對此，施韋澤自己認為也是如此。從大學時代起，他就是這個圣徒思想的敬仰者。阿西斯“早就宣告，人類與生物建立兄弟般的關系正是來自天國的福音。但是他的聽眾認為，這只是虔敬的詩歌而已，并不試圖在地球上實現這一福音。這樣，這一福音就寂靜和隱蔽地保存在由弗蘭西斯科建立的教團的虔信中。而在敬畏生命的倫理中，這種思想則是一種要求徹底實現的人類思想。”①敬畏生命的倫理思想能把博愛帶給全部生命。敬畏生命倫理思想受西方傳統哲學思想的影響，特別是晚期斯多葛主義深深的影響。雖然古希臘斯多葛主義最終停止于聽天由命中，但他們試圖肯定世界和人生的嘗試對施韋澤有很大的影響。

施韋澤的哲學思想也深受叔本華和尼采的影響。他說：“如果我的哲學被認為是叔本華和尼采的綜合，那么我也沒有什么意見。和叔本華的共同之處在于：敬畏生命的哲學放棄了對世界的任何解釋，把人置于一種神秘的、充滿痛苦的過程之中。和尼采一樣，敬畏生命的哲學肯定世界和生命，并認為倫理必須與肯定世界和生命結合起來。叔本華和尼采是現代兩個偉大的基本思想家，他們直接地體驗到了并提出了我們對自身和世界的行為的重大問題。他們都是深刻的倫理思想家，通過反對規矩的功利主義倫理學家，他們把倫理理解為一種出于內在必然的和以個性完善為目的的行為。因此，無論如何，一切有前景的思想必須是叔本華和尼采的綜合。”②

歌德對施韋澤的影響很大。“如果任何個別存在實現了自己的意義，那么整個世界的意義也就實現了。生命的意義在于人實現其內在的善，抵抗阻礙這種善的惡。”③施韋澤認為，歌德雖然沒有留給我們系統的世界觀，在這一點上甚至可以說他對哲學有點反感，但由于他的思想和行動統一，追求高貴、樂于助人和善良的一生，仍然是具有有益、深遠影響的思想家，每個人都可以從他那獲取教益。

施韋澤系統地研究過印度和中國等東方思想。在《文化哲學》里，他滿腔熱血地研究了印度和中國的思想。施韋澤認為，印度思想家的世界觀否定世界和人生是消極的，但他們的不殺生和非暴力的思想能給我們很大的啟發。孔孟老莊的人道思想、和平信念、對動物的同情、儒家的入世態度、莊子對機械文明的批判等思想，都容納在施韋澤的敬畏生命倫理思想中。他反復強調中國古代思想給予了他最大的鼓舞。由此看來，敬畏生命倫理思想是東西方倫理思想，特別是是其生態哲學智慧的融合與揚棄。④

（二）敬畏生命：生物平等主義

“敬畏生命”（Ehrfurcht Vor dem leben）的德文原意是恐懼迷惑的感情的意思，“敬畏”在德語中具有“崇敬”、“畏懼”的意思，這里的“生命”指包括人、動物和植物等所有生命現象。施韋澤認為生命之間不應有高等級和低等級、有價值和無價值的區別。一切生命都值得我們去敬畏。在非洲奧戈維河域，河中有魚、河馬、鱷魚、甲蟲、蜘蛛和各種其他小動物。奧戈維河兩岸是一望無際的叢林，生長著成百上千種植物。岸上則有數千種動物和無數昆蟲。這里是叢林的心臟，到處是生命跡象：呼吸、爬行、伸挖、蠕動、唧唧鳴叫、簌簌作響、怒吼尖叫……天空下，飛舞著無數的蚊子和危險的舌蠅、不知名的大蚊子和鳥群。這是一個過度密集的叢林世界，各種生命之間的關系是友好或中性或敵對。在這樣一個生命無處不在的自然風光下，施韋澤提出了“敬畏生命”倫理思想。施韋澤寫道：“我們慢慢地在河流中行駛。當時正值旱季，我們必須在大沙灘之間尋找水路。我坐在其中的一條駁船上，打算在整個途中思考一種新的文化如何產生的問題，它將比我們的文化更具倫理深度和動能。只是為了能集中于這一問題，我逐頁寫著并不連貫的句子。疲乏和迷惑使我的思維幾乎處于停頓狀態。第三天傍晚，日落時我們正在伊根德伢村附近，那是我們必須在1公里多寬的河中沿著一個島向前行駛。在沙灘的左邊，4只河馬和它們的幼崽也在向前游動。這時，在極度疲乏和沮喪的我的腦海里突然出現了一個概念：‘敬畏生命。據我所知，我還從未聽到和讀到過這個詞。我立刻意識到，這就是令我傷透腦筋的問題的答案：只涉及人對人關系的倫理學是不完整的，從而也不可能具有充分的倫理動能。”①

什么是敬畏生命？它如何才能在我們的內心中產生呢？施韋澤認為所有生命都具有生命意志。大自然“以最有意義的方式產生著無數生命，又以毫無意義的方式毀滅著它們”②。大自然創造的這些生命意志本能地體會到自身的痛苦，卻不能為其他生命分擔痛苦。這樣的生命意志就處在了自我分裂的生命意志當中，一種生命以犧牲其他生命為代價才能生存，就這樣生命之間相互爭斗給生命帶來痛苦和毀滅。在自然界中很多生命能同自己的后代共同感受生命，但拒絕與非同類的生命休戚與共。

雖然大自然這個自發過程不懂得敬畏生命，但在人的意識那里它達到了自覺。人雖然也存在于生存競爭之中，但只有人能夠認識到敬畏生命。“我是要求生存的生命，我在要求生存的生命之中。”③在施韋澤看來，“過去的倫理學則是不完整的，因為它認為倫理只涉及人對人的行為。實際上，倫理與人對所有存在于他的范圍之內的生命的行為有關。只有當人認為所有生命，包括人的生命和一切生物的生命都是神圣的時候，他才是倫理的。④“我們越是觀察自然，我們就越是清楚地意識到，自然中充滿了生命……每個生命都是一個秘密，我們與自然中的生命密切相關。人不再能僅僅只為自己活著。我們意識到，任何生命都有價值，我們和它不可分割。出于這種認識，產生了我們與宇宙的親和關系。”⑤也就是說，我們人類與自然的關系，不是在自然之外或之上，而是在自然，特別是在自然生態系統當中！

在施韋澤的敬畏生命倫理思想中包括了人與人之間的倫理道德和人與生物之間的倫理道德關系。人不可能獨自體驗自己的生命，而是與周圍的生命一起體驗生命，生命之間是有普遍聯系的。在任何時期，人都不能離開人而獨自生活，一個人不可能獨自存在，他始終是人的一個組成部分，人是屬于人的。敬畏生命倫理思想要求所有人，力所能及地付出自己的時間和勞動，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發揮人的真正作用。要求我們必須始終想到在自己的行為中體現真正的人道。在生活中遇到善舉的人，必然會受到類似的感召：為減輕痛苦而奉獻出自己的生命。“敬畏生命的倫理否認高級和低級的、富有價值和缺少價值的生命之間的區分。”①因為“真正倫理的人認為，一切生命都是神圣的，包括那些從人的立場來看顯得低級的生命也是如此”②，“敬畏生命的人，只有出于不可避免的必然性才會傷害和毀滅生命，但從來不會由于疏忽而傷害和毀滅生命。”③我們應該力所能及地減輕給生物帶來的痛苦。比如，從大草地上割了許多花草飼養牲畜的農民，應該在回家的路上避免采摘花草，給其帶來更大的傷害；用動物做實驗手術、讓它們服用實驗藥品、使它們染上某種疾病，由此獲得的成功雖然對人類有利，但這種殘酷的行為不應該由于給人類帶來了利益而做得心安理得。對此至少提出減輕動物痛苦、減少實驗次數和提高實驗效果等具體要求。在任何情況下，人們都應該慎重地考慮，是否真的有必要為了我們傷害這些生命。“敬畏生命，敬畏自己的存在；敬畏生命，我自我奉獻地敬畏別的存在，這兩方面密切相關。”④

倫理學離不開對“善”與“惡”的闡釋，敬畏生命倫理思想認為：“善的本質是：保存生命，促進生命，使生命達到其最高度的發展。惡的本質是：毀滅生命，損害生命，阻礙生命的發展。”⑤“倫理就是體驗到這樣的必然性：像對自己的生命意志采取敬畏生命的態度一樣，對所有的生命意志也采取敬畏生命的態度。”⑥

在施韋澤看來，“只有體驗到對一切生命負有無限責任的倫理才有思想根據。人對人行為的倫理決不會獨自產生，它產生于人對一切生命的普遍行為。從而，人必須要做的敬畏生命本身就包括所有這些能想象的德行：愛、奉獻、同情、同樂和共同追求。我們必須擺脫那種毫無思想地混日子的狀況。但是，由于受制于神秘的殘酷的命運，我們大家都處于這樣的境地：為了保存我們的生命，必須以犧牲其他生命為代價，即由于傷害、毀滅生命而不斷犯下罪過。出于倫理本性，我們始終試圖盡可能地擺脫這種必然性。我們渴望能堅持人道并從這種痛苦中解脫出來。”⑦從而“產生于有思想的生命意志的敬畏生命倫理學把肯定人生和倫理融為一體。它的目標是：實現進步和創造有益于個人和人類的物質、精神、倫理的更高發展的各種價值。”①

施韋澤說：“生命哲學的3個重要因素：自我犧牲，積極入世和倫理。人知道，世界上所有生物都像他本身一樣具有生命意志。人與世界具有能動的和受動的雙重關系。一方面，他受制于形成生命總體的客觀過程；另一方面，他則能對周圍的生命產生影響，限制或促進、毀滅或保存。”②“敬畏生命的倫理學提出，人應盡可能地發展自己的所有能力，并應用盡可能廣泛的物質和精神自由，為真誠地對待自己，同情及幫助周圍所有的生命而努力。”③敬畏生命的倫理思想要求我們把道德關懷的范圍擴展到所有生命的范圍。

（三）為了一切生命的未來：反對核試驗

施韋澤的敬畏生命倫理學還體現在：呼吁世界人民為了一切生命的未來崇尚和平，反對核試驗甚至徹底銷毀核武器。基于敬畏生命倫理思想的必然性，施韋澤在其晚年成為了反對核試驗、反對戰爭、呼吁和平的使者。他說：“對我們這代人來說，這一切還具有特殊的重要性。我們的非人道比前人的非人道更危險。由于擁有核武器，毀滅生命的可能性和誘惑力對我們已發展到不可估量的程度。由于技術的迅猛進步，最可怕的毀滅生命的能力已成為當今人類面臨的厄運。”④在施韋澤看來，人類只有停止核試驗甚至徹底銷毀核武器，才能真正避免這種厄運。多年來，擁有核武器國家的政府正努力通過談判就銷毀核武器問題取得一致意見，但并未奏效。他們各自提出的建議都不能使對方感到可信，也未能銷毀他們的核武器。“信任屬于精神，它只能產生于精神之中。敬畏生命的信念在當代各國人民之間的傳播，就是這種必要的精神。各國人民沒有意識到，由于他們在疏忽中會考慮使用核武器，這會在一天之內毀滅上億人的生命，而他們就以這種災難性的方式成為非人道的。由于這種疏忽，我們不可能生存下來。”⑤“一切知識和能力的進步，如果我們不是通過精神上的相應進步而控制它們，那么它們最終就會產生嚴重的后果。由于我們對自然的控制力量，我們也以可怕的方式獲得了對人的暴力手段。由于占有成百臺機器，一個人或一個股份公司就控制了所有操縱這些機器的人。由于新的發明，一個人一動手就能殺死成千上萬人的生命。什么也阻止不了我們共同毀于經濟和物理的強力之中。最多只能是迫害者和被迫害者互換角色罷了。能夠幫助我們的只能是放下我們各自所有的力量，但這是一種精神行為。”⑥由此可見，“在當今人類歷史中，關鍵在于是人道的信念還是非人道的信念占主導地位。如果是非人道信念占主導地位的話，它不想放棄在一定條件下使用今天所擁有的可怕的核武器，那人類就已毀滅了。只有不考慮使用這種武器的信念，戰勝了非人道信念，我們才有希望看到未來。”①

通過大規模的核試驗，大氣層、地表和水中的放射物可怕地增加了。因為只有通過大規模的核爆炸，才能真正試驗和判定威力巨大的核武器之功效。由于人類已難以承受由大規模核試驗導致極危險的放射物對大氣、大地和水的污染，放棄這種試驗無疑具有重大的生態意義。“在一場核戰爭中，沒有勝利者，只有被戰勝者。投彈的和遭受攻擊的雙方，在核戰爭中，每個人都會受到同一核爆炸的傷害。核戰爭將導致不停頓的毀滅，既不會實現停火，也不會締結和平協定。因此，就涉及核武器而言，沒有哪個國家的人民可以對其對手說：‘現在應該由武器來做出決定。而是應該說：‘由于我們都在消滅對方，因此我們現在是在共同自殺。一個英國國會議員說得好，使用了核武器的人，其命運就像一只蜜蜂。如果它蜇了人，就會由于使用了它的刺而必然死去……”②

（四）諾貝爾和平獎：水到渠成，實至名歸

1915年9月首次發現并提出“敬畏生命”范疇；1919年2月16日和23日的布道中，他首次公開闡述“敬畏生命”思想。這些闡述是否在他的聽眾中產生了特殊影響，我們不得而知，但這對他本人具有重大意義。施韋澤認為：“我只能敬畏所有生命，我只能與所有生命共同感受：這是所有道德的基礎和開端。”③“敬畏生命的無限性，揚棄疏遠性，共同體驗，共同承受痛苦。”④他的這一思想讓人們對生命有了新的認識。他身體力行為所有生命做的一切得到了人們的充分肯定。施韋澤榮獲1952年度的諾貝爾和平獎，可謂水到渠成而又實至名歸。在1954年11月4日，他與夫人海倫娜一起在奧斯陸接受諾貝爾和平獎并發表《當今世界的和平問題》演講，呼吁世界人民崇尚和平，反對對生命有危害的核試驗。1957年4月23日，奧斯陸廣播電臺播送了原始叢林醫生反對核試驗危險的呼吁。1958年4月28、29、30日，通過奧斯陸廣播電臺，施韋澤發表了三次反對原子危險的廣播呼吁《和平或者原子戰爭》。

四、對敬畏生命思想的評價：肯定的與批評的

自施韋澤提出敬畏生命倫理思想以來，中外社會各界特別是學術界對其有多種爭論甚至質疑，可謂見仁見智。在我們看來，敬畏生命倫理是當代生態倫理發展的極為重要的思想資源，對于人類文明的生態轉向具有重大的時代意義。

（一）肯定與榮譽

1920年4月20日，施韋澤在烏帕撒拉做完關于敬畏生命的倫理問題的演講后寫道：“在烏帕撒拉，我第一次發現我的思想引起的共鳴。這種思想在我心中已醞釀多年了。”⑤

敬畏生命的倫理思想已受到人們的歡迎。1948年8月，施韋澤前往歐洲并感受到“由于戰爭以及戰時駭人聽聞的暴行，人們已更容易接受敬畏生命的觀念”①。在對各個城市和許多大學的訪問中，施韋澤感受到敬畏生命的理論已為人們所熟悉，并對人們產生了影響。在波士頓，它特別受人重視。1951年，施韋澤在歐洲作了短暫的逗留，漢諾威的一位校長埃拉·克里澤夫人來訪問施韋澤。她來是為了告訴施韋澤，在她的學校里已經教授敬畏生命的倫理課程。孩子們很能理解這種倫理，并共同努力在他們的行動中實現它。在這一倫理的影響下，孩子們的心靈發生了變化：“在他們的年齡就應有善待生物的義務的意識，使他們既快活又誠摯。”②“敬畏一切生命是自然的，完全符合人的本質。在學校里，兒童學習與動物友好相處。我們由此也從不完整的人道思考走向完整的人道思考，并拒絕我們仍束縛其中的天真的非人道。這一切，是人類精神史中最重要的事件。漫步在完整的倫理認識中，我們對此感到幸運。”③

阿爾貝特·愛因斯坦說：“我覺得，就其最重要的部分而言，蘭巴雷內的事業是對我們在道德上麻木和無心靈的文化傳統的擺脫。因為面對這樣一種禍害，個別人是無能為力的。施韋澤沒有說教，也不幻想他的行為成為無數人的典范以及對他們的安慰。他所做的一切，僅僅出于內在的必然性。無論如何，許多人畢竟有一顆毀壞不了的善良之心，否則他們就從來不會認識到施韋澤樸質的偉大。”④“他是唯一一位可與甘地相比的、對這一代人有道德影響的西方人。和甘地一樣，這種影響主要是由于他以他自身生活實踐作出的榜樣的力量。”⑤

美國海洋生物學家蕾切爾·卡遜的《寂靜的春天》（1962年）一書就是題獻給阿爾貝特·施韋澤的，并意味深長地援引其警示名言：“人類已經失去了預見和自制的能力，它將隨著毀滅地球而完結。”法蘭克福學派重要代表人物埃里希·弗洛姆說：“阿爾貝特·施韋澤和阿爾貝特·愛因斯坦，也許是最了解西方文化智力發展的最高成就及道德傳統的人。”⑥“敬畏生命的倫理使各種倫理觀念成為一個整體，并由此證明自己的真理性。沒有一種倫理的自我完善只追求內心修養，而不需要外部行動。只有外部行動和內心修養的結合，行動的倫理才能有所作為。敬畏生命的倫理能做到這一切，它不僅能回答通常的問題，而且能深化倫理的見解。”⑦敬畏生命倫理思想的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十分重大，它促使傳統倫理思想中的“人類中心主義”向包括“生命中心主義”在內的“生態整體主義”的歷史性轉變。由此施韋澤也被譽為20世紀構建珍重生命整體性和生物個體性之間跨界橋梁的杰出先驅。

為此施韋澤獲得多種榮譽，在1920年獲蘇黎世大學榮譽神學博士學位。1925年獲布拉格大學榮譽博士學位。1928年8月28日獲法蘭克福市的歌德將。1931年獲愛丁堡大學榮譽博士學位。1932年獲牛津大學榮譽神學博士學位。1949年獲芝加哥大學榮譽法學博士學位。1951年9月16日在保羅教堂獲德國事業和平獎。1952年9月30日獲帕拉克爾蘇斯獎章，這是第一個醫學榮譽。同年10月阿爾貝特·施韋澤獲得1952年度的諾貝爾和平獎。1953年12月20日施韋澤作為貝當的繼任者，被選為法蘭西科學、道德和政治科學院院士。1955年11月11日在波恩獲德國科學、藝術最高獎，獲巴黎城金質獎章，英國殊勛勛章。1961年獲不倫瑞克技術大學榮譽博士學位。

從以上施韋澤獲得的榮譽可以知道，人們對施韋澤身體力行真正做到敬畏生命的敬佩與肯定。但值得強調指出的是：這些榮譽也難以概括施韋澤在非洲的貢獻。

（二）批判與辯解

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施韋澤始終走自己的路，他有勇氣拋棄當代人的偏見和觀念，努力實現自己的主要目標和理想。而當時，人們一方面批評傳教士強迫非洲人接受外來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則從相反的角度批評施韋澤。”①“施韋澤仍然較少地相信新的技術成果，這種懷疑也導致了輿論的嚴厲批判。實際上，這種情況確實不多見：全世界都知道這個醫院；然而那里始終沒有電，沒有心電圖描記器、腦電圖描記器，上帝在那里仍然知道一切。當然，這不是一種老式的保守主義。在施韋澤眼里，醫療技術的進步會導致醫生和病人之間關系的疏遠。沒心靈的機器在他們之間建立了一道隔離墻。機械和病人爭奪醫生的注意力，從而使醫生降低了對人的注意。在叢林深處的小村內，是否有這樣的機械，它本身不需人的特別操作和維護，使醫生有更多的時間直接與病人打交道？從實際出發，施韋澤的保守主義有其道理。在上游兩英里遠的蘭巴雷內，已有了一個現代化的國家醫院，但重病人則往往從那里被送到施韋澤這里來。我們知道，施韋澤醫院外科手術的成功率很高，這也是與特殊的診治方式有關。”②

著名的“內幕”作家約翰·根室在其《非洲內幕》一書里，指出蘭巴倫的醫院是：“世界最有名，也是世界最骯臟的醫院。”③施韋澤充分認識到，他的普遍倫理學將招致許多批評。他對此做了準備。他寫道：“任何新的真理的命運總是受到嘲笑。例如，對于黑人同樣是人，他們需要得到人的關懷的看法，就曾被認為是荒謬可笑的。現在，人們認為敬畏任何生命這種理性倫理學的嚴肅要求太過分了。但終有一天，人們將改變看法。不管需要多長時間，大眾將認識到，漫不經心地犧牲生命違背真生的倫理。普遍倫理對一切生命都負有責任。”④

①本文的寫作得到筆者好友、國內研究施韋澤第一人、上海師范大學哲學學院博士生導師陳澤環教授惠贈的關于施韋澤的多部專著和譯著以及最新研究成果，為本文的寫作提供了研究文獻的極大便利，在此謹表謝忱！

①（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52頁。

①（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2頁。

②（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53頁。

①（法）阿爾貝特·施韋澤：《對生命的敬畏——阿爾貝特·施韋澤自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5頁。

②陳澤環、朱林：《天才博士與非洲叢林——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傳》，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25頁。

③陳澤環、朱林：《天才博士與非洲叢林——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傳》，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5頁。

④陳澤環、朱林：《天才博士與非洲叢林——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傳》，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5頁。

①（法）阿爾貝特·施韋澤：《對生命的敬畏——阿爾貝特·施韋澤自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65頁。

②（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23頁。

①陳澤環、朱林：《天才博士與非洲叢林——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傳》，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2頁。

②（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文化哲學》，陳澤環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年版，第316頁。

①（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33頁。

②（法）阿爾貝特·施韋澤：《對生命的敬畏——阿爾貝特·施韋澤自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10頁。

③陳澤環、朱林：《天才博士與非洲叢林——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傳》，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8頁。

④陳澤環、朱林：《天才博士與非洲叢林——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傳》，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40頁。

①（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4頁。

②（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文化哲學》，陳澤環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年版，第37頁。

③陳澤環、朱林：《天才博士與非洲叢林——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傳》，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52頁。

④關于敬畏生命倫理思想的東方思想資源，特別是中國生態哲學思想資源更為詳實的論述和引證，可以參見施韋澤：《中國思想史》，常暄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

①（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7頁。

②（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9頁。

③（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9頁。

④（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9頁。

⑤陳澤環、朱林：《天才博士與非洲叢林——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傳》，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56頁。

①（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32-133頁。

②（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33頁。

③（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34頁。

④（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文化哲學》，陳澤環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年版，第312頁。

⑤（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92頁。

⑥（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文化哲學》，陳澤環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年版，第307頁。

⑦（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9頁。

①（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9頁。

②陳澤環、朱林：《天才博士與非洲叢林——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傳》，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2-113頁。

③（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36頁。

④（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7頁。

⑤（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8頁。

⑥（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39頁。

①（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11頁。

②（法）阿爾貝特·施韋澤：《對生命的敬畏——阿爾貝特·施韋澤自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89頁。

③（法）阿爾貝特·施韋澤：《對生命的敬畏——阿爾貝特·施韋澤自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60頁。

④（法）阿爾貝特·施韋澤：《對生命的敬畏——阿爾貝特·施韋澤自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60頁。

⑤（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3頁。

①（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6頁。

②（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7頁。

③（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11頁。

④Lene Wenzel，Albert Schweitzer gestern- heute,Eine Anthologie der Begegnungen, Haupt Berne，1974， p29.

⑤（美）卡拉普賴斯：《新愛因斯坦語錄》，范岱年譯，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100頁。

⑥（美）埃里希·弗洛姆：《健全的社會》，蔣重躍譯，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3年版，第198頁。

⑦（法）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頁。

①陳澤環、朱林：《天才博士與非洲叢林——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傳》，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81頁。

②陳澤環、朱林：《天才博士與非洲叢林——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傳》，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82頁。

③鐘肇政：《史懷澤傳》，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43頁。

④陳澤環、朱林：《天才博士與非洲叢林——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傳》，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07頁。

責任編輯：龍迪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