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莒南方言后綴淺析

孫崇飛

摘 要：山東莒南方言有著豐富的后綴，如動詞后綴“巴”“乎”“么”“打”，名詞后綴“子”，形容詞后綴“不拉唧的”“巴拉唧的”，副詞后綴“價”“以”等，通過與普通話相對照，可以看出這些后綴具有較強的構詞能力，在構詞方式、表達的特殊意義等方面，也具有突出的特色。

邵敬敏先生主編的《現代漢語通論》中指出“詞綴是詞語結構體的附加成分，沒有具體意義”。由此可見，詞綴是在附加式合成詞中粘附于詞根語素，本義虛化而有一定類化作用的定位語素。詞綴與詞根語素結合，表示詞的意義或某種語法作用。位于詞根語素前的叫前綴，位于詞根語素后的叫后綴。作為漢語形態構詞的重要手段之一，詞綴在漢語發展的各個歷史時期都曾不斷產生和廣泛使用。方言中的詞綴現象也是很豐富的。

對方言中的后綴研究，林文金的《莆田話的名詞詞尾“子”》開啟了方言后綴研究的基本方法的先河。之后，韓根東的《天津方言后綴試說》，劉金勤、周先龍《棗莊方言后綴“娃兒”“兒”的語言學特征考察》，明茂修《山東臨沂（蘭山）方言中的后綴[l?]》，昌梅香《現代漢語方言后綴研究》等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對方言的后綴進行了研究，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總體來說，學者們對于方言詞綴，尤其是山東方言詞綴進行了不少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是，與漢語豐富的方言資源相比，關于方言詞綴的研究還是比較薄弱的，目前還沒有見到專門討論山東莒南方言詞后綴的論文。本文擬就莒南方言詞的后綴現象進行初步探討。

莒南縣屬于山東省臨沂市轄內，位于山東省東南部魯蘇交界處，東與日照市相鄰，南與江蘇省連云港市接壤，西與臨沂市河東區毗鄰，北與日照市莒縣相接。作為臨沂話中的莒南方言屬于現代漢語的北方官話，隸屬于漢語北方方言的膠遼官話，就山東方言而言，莒南方言和東部沂水、沂南幾個屬于山東東區方言的東濰片。

莒南的方言詞中，存在著豐富整齊的、類化作用明顯強于普通話的后綴。莒南方言有使用頻率較高的名詞后綴“子”和多種多樣的動詞后綴，如：“巴”“子”“么”“乎”“弄”等。現舉一些常用的后綴說明其適用的范圍、語法特點以及與普通話的差異。

一、動詞后綴

動詞后綴在莒南方言中所占的比重是比較大的，它們的存在使得莒南方言的一些表達顯得更加生動形象，凸顯了莒南方言的特色。

（一）巴

“巴”是莒南方言比較重要的后綴之一，它可以附加在名詞性、動詞性詞根后，構成名詞、動詞，作謂語。它所組成的附加式合成詞使用頻繁，用法多樣，并且表現出豐富的語義色彩。“巴”在普通話中也常作后綴使用，如：“結巴、啞巴”。莒南方言中的后綴“巴”主要分為兩種情況：一是作動詞后綴，一是作名詞后綴。

1.動詞后綴

后綴“巴”只同單音節動作動詞組合，特別是與手腳有關的動作動詞組合，如：“撕、洗、打、砸、擦、捏、剁、揉、摁、掐、搓、擠、疊、跺、打、踩、磕、堆、砍、捆”等。組合后一般表示動作的隨意、口氣輕松，有減少動量的動態變化，有“簡單處理一下”的意思。

“巴”與動詞組合成詞一般是不單用的，主要構成ABAB重疊形式，重疊后具有連續、反復的動態意義。因此單音動詞帶“巴”構成的合成詞的重疊式一般表示動作的未然，是動作更含有不經意和持續反復的意味。（這些ABAB式的詞可以說都可以帶賓語的，加賓語和不加賓語的形式只是根據具體的語用習慣，在口語中，很多情況下是可以省略賓語的。）

衣服臟了，脫下來我給你洗巴洗巴（它/衣服）。

我的肩膀很疼，你幫我揉巴揉巴（它/肩膀）吧。

這個釘子沒有砸結實，你再砸巴砸巴（它）！

我的書包上弄上土了，你給我打巴打巴（它）。

另外，在宋開玉《明清山東方言中的后綴“巴”》一文中指出：“巴”綴附加式雙音節動詞可以重疊使用，其重疊形式還有“AABB”即“VV巴巴”式，多用于描摹動作、行為的情狀，近似形容詞的作用：

他才喃喃喏喏的口里啯噥，喇喇叭叭的腿里走著；走到房里，使了小玉蘭來叫狄希陳往房里去。（《醒世姻緣傳》六十回）

這種現象在莒南方言中是不存在的。

2.名詞后綴

在莒南方言中，“巴”作為名詞后綴一般依附于“結、嘲”等詞后面，構成附加式合成名詞，多用于人，含有貶義或指生理上有缺陷的人。如：

結巴說話口吃的人：那個人是個結巴。

嘲巴精神不是很正常的人：你是嘲巴啊你，這么簡單的事都不會做。

憨巴傻瓜：別搭理他，純粹一個憨巴。

啞巴不會說話的人：他是個啞巴，不會讀書的。

這些詞的詞根語素單獨成詞時往往是形容詞，附加上“巴”構成新的名詞性的詞，很能明確地說明事物的某些特征。

另外，“憨巴、嘲巴”中的“巴”可以去掉單獨說“憨、嘲”，意思不變，但是“結巴、啞巴”去掉“巴”之后不能單獨使用。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詞后有的還可以加上一個后綴“子”，形成“巴子”這種后綴的形式，像“結巴”這樣的表達方式在普通話中也是經常出現的形式，而莒南方言中大多數的時候會表示成“結巴子”，相較而言，這樣的表達形式顯得口語色彩更濃一些。

而在有些方言中，“巴”還可以作形容性詞根的后綴，構成的新的形容詞。如在濟南方言中，“巴”可以附于形容性詞根“緊、窄、擠、瘦……”后。與“巴”組合的多是兩極形容詞中表示緊、小、干、瘦的一級，組合后狀態的量減少。這類詞有ABB（的）和AABB的重疊形態，這在莒南方言中是比較少見的。在普通話中，“巴”一般不單獨作形容詞后綴，但重疊后可以，如：“緊巴巴”“干巴巴”等。

（二）乎

“乎”在普通話里多作形容詞的疊音后綴，構成ABB式，如：“熱乎乎、辣乎乎”等，BB對前面形容詞A起到一個修飾的作用，多作定語，如：熱乎乎的饅頭真好吃。

在莒南方言中，“乎”的構詞能力比較強，附于動詞后面構成新的動詞，作謂語。多數不能重疊使用。例如：

戳乎挑撥：他就愛～人，弄得大家都不安寧

攙乎摻和：沒事你就是瞎～

擺乎擺弄：你就聽他～吧

上乎不好意思地跟人接近：來回～人

攬乎包攬：他就愛～別人的事

嫌乎不同意、討厭一種做法：老大～我的態度不好

這些動詞大多帶有輕微的貶義色彩，可以有ABAB的重疊形態。如：

攙乎攙乎：沒什么事，他就是瞎攙乎攙乎。

“乎”還可以作單音節形容詞的后綴，表示情狀。如：“邪乎、暄乎表示松軟的樣子、血乎險些、懸乎險些、黏乎、爛乎、稠乎、熱乎、濕乎、胖乎”等。這一類詞大多有ABAB或AABB的重疊形態，如“熱乎熱乎”“胖胖乎乎”等。

其中，AABB和ABAB式在一定程度上是存在一些差別的，AABB式一般作為形容詞性的詞使用，起修飾作用。例如：

那個人胖胖乎乎的，真可愛！

ABAB式一般是作動詞性的詞使用，表示動作的連續，帶有一種親切溫和的感覺。例如：

你們好久沒有見面了，趕緊熱乎熱乎吧！

這兩種狀態不是所有的詞都能同時具有的，如“胖乎”“爛乎”就不能說成“胖乎胖乎”“爛乎爛乎”，“熱乎”就不能說成“熱熱乎乎”。但是也有些詞是可以同時具有兩種形式的，如“濕乎”就可以說成“濕濕乎乎”和“濕乎濕乎”。

（三）么

在莒南方言中的“么”可以依附于動詞后形成附加式合成詞，一般表示不夠正當，其結果往往是使人受損或令人不快的動作。例如：

摳么說話態度不好：這人態度不好，老～人。

散么看：我已經把那么人～一下了，你不放心可以再看看去。

貼么占物質便宜／貼補

撈么占小便宜：他就愛～人家點東西。

（四）打

普通話中的“打”可以依附于一些動詞后，如“拍打”“摔打”。但作為動詞后綴，特征還不明顯。在莒南方言中，“打”的使用范圍更廣，“打”與單音節動作動詞組合，強化了動作的持續性行為特征。

1.附于動詞“摔、踢、嗑、拍、敲、砸、撅、蹦、跳……”后，這些動詞都有ABAB和AABB兩種重疊方式，如：“拍打拍打、蹦蹦打打”等。例如：

收被子的時候別忘了拍打拍打。

這孩子沒有個老實氣，整天蹦蹦打打的。

這兩種重疊方式在表義上存在一定的差別，ABAB一般后加或暗含一個有形的對象，如：“拍打拍打被子、敲打敲打桌子”等；AABB一般就不可以，一般起描述性的作用。

2.還有一類必須與表示進行時態的“著”結合才能出現在語言中，從而表現出進行時的形態特征。同時，這類詞還有表示輕蔑的較輕的貶義色彩。如：

撅打：他成天價撅打著個嘴。

（五）除了上述動詞后綴，還有一些后綴，如：“拉、查、打、悠、弄、古”等體現濃郁的方言色彩，具體例子有：

拉：扒～、撲～、攪～、劃～、扯～

查：摳～、扒～、爬～、刮～、刨～

悠：轉～、逛～、搓～、窩～、卷～

棱：撲～、立～、邪～

弄：戳～、擺～、拌～、撥～、玩～

古：搗～、扎～、戳～、唧～

這些詞語一般情況下是可以重疊使用的，如：“劃拉劃拉”“摳查摳查”“撲棱撲棱”。

二、名詞后綴“子”

莒南方言中用“子”作后綴的名詞比普通話中的要多。主要表現在一部分普通話的兒化韻詞，莒南話變為“子”為后綴；普通話中不帶后綴“子”的部分詞語，莒南方言中以“子”為后綴，就這些“子”詞尾來看，有的指物，有的稱人。例如：

普通話莒南話普通話莒南話

菜園兒菜園子青蛙歪子

面條兒面條子蚜蟲蜜蟲子

樹枝兒樹枝子土丘土墩子

后腦勺兒后腦瓜子媳婦媳子

頂針兒頂針子手背手面子

花生仁兒果子短褲褲乍子

大嬸兒大嬸子花生果子

針鼻兒針鼻子澡堂洗澡堂子

指甲蓋兒指甲蓋子油條香油果子

雨點兒雨點子毛巾擦臉布子

侄女兒侄女子毛毛雨呼啦毛子

光棍兒光棍子額頭耶勒蓋子

臉盆兒洗臉盆子爐灶鍋框子

褲腳兒褲腳子貓頭鷹夜貓子

還有一些是地名、時間名詞等。例如：

村名：趙家河子、石橋子、新店子

時間名：這末子這時候、那末子那時候、頭年子去年年底等等。

另外，“漢”有時候也作名詞后綴，表示生理有缺憾的人。如：

瞎漢瞎子瘋漢瘋子聾漢聾子

三、形容詞后綴

后綴依附于形容性詞根的后面，構成形容詞性的詞語，一般是作修飾的成分，在表達上帶有加深程度的作用。形容詞后綴在莒南方言中，只有很少的一小部分，不像前面的后綴大多是單音的，這些形容詞后綴多數是多音節的，且帶有貶義色彩，像以“不拉唧的”“巴拉唧的”為后綴的一些詞，多作定語、補語等。如：甜不拉唧的、臟不拉唧的、傻拉巴唧的、黑巴拉唧的、笨拉巴唧的。例如：

那個小孩拿著個臟不拉唧的手帕。

看你長得傻拉巴唧的那樣，整天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四、副詞后綴

副詞后綴的應用范圍更小，只是出現在個別的副詞后面，這個用法是比較特別的，在普通話中幾乎是沒有的。例如：

（一）價：整天～、整年～，在這兒的“價”相當于“的”。例如：

整天價不見個人影。整天的不見個人影。

整年價收成不好。整年的收成不好。

（二）以：別～、能～。例如：

——我要去打籃球了。我要去打籃球了。

——現在別以好嗎？現在不要去好嗎？

五、結語

通過對莒南方言后綴的分析和描寫，我們可以充分體會到莒南方言后綴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特點：

（一）莒南方言后綴在構詞時所處的位置是比較固定的，不論是單音節后綴還是多音節后綴，大多數只能附在實詞語素之后，而不作中綴和前綴。

（二）趙元任指出：“漢語里的后綴是虛語素，多數讀輕音，出現在詞的末了，表示這個詞的語法功能。”莒南方言中，除了“不拉唧的”這樣的多音節后綴，剩下的單音節后綴是讀輕聲的。

（三）莒南方言的后綴的能產性是很強的，由附加在部分實詞后而構成新的詞語，豐富了方言詞匯，體現了獨具的方言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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