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口頭禪

湯紅梅

家住七樓，蚊蟲皆無，回家探親前便將單位發的蚊香、殺蟲劑整理一番，準備送給農村的姐姐。姐姐接過我手中沉甸甸的行李，打開一看，頗為失望地說：“這東西拎回來干什么？你不要以為我還很可憐!”聽了姐姐的話，我忍不住笑了，我怎么忘了呢？近年來，“你不要以為我還很可憐”已經成了姐姐的口頭禪。

姐姐曾是全家的牽掛。她在家中排行老大，自小就照顧弟、妹，操持家務，吃了不少苦；高中畢業時又趕上文革，沒有機會參加高考，成了三姐弟中唯一留在農村的。看到我和哥哥大學畢業后都在城里找到了工作，她常常自嘆命運的不公。父親生前曾不止一次拉著我的手，對我說：“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姐姐呀。”我含淚向父親保證：“您放心吧，以后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絕不會餓著姐姐。”

我和哥哥都很心疼姐姐。哥哥大學畢業后成為中學教師，學校離姐姐家不遠。每到農忙，他就去姐姐家幫忙。哥哥是個文弱書生，從小到大受盡父母寵愛，農活幾乎沒沾過手，可是現在為了姐姐，也只能勉為其難了。我工作的城市離姐姐家很遠，平時幫不上忙，只能偶爾寄點錢給她，或者回家的時候多給她帶點東西。那時候，我們單位福利還算好，每逢春節會發很多年貨，從雞鴨魚肉到水果、菜油，除夕回家時，我會把它們悉數帶給姐姐。看著姐姐一家歡天喜地的樣子，我心里比吃了蜜還甜。

不知不覺中，農村機械化程度越來越高，播種的時候有插秧機，收獲的時候有收割機，姐姐從繁重的農活中解脫出來，她到工廠找了一份活，過起了朝九晚五的打工生活。工廠為他們辦理了養老保險，村委會為他們辦理了大病統籌保險。似乎就從那個時候開始，姐姐不再羨慕我們，她說話的口氣開始牛了起來：“我現在跟你們一樣按月拿工資，老了也跟你們一樣有勞保，看起來也沒什么區別嘛。”我開玩笑地說：“怎么沒區別？你吃的可是自己養的雞鴨、自己種的蔬菜，絕對的無公害食品呀。”姐姐得意地笑了，當我離開的時候，她會裝好自己種的毛豆、紅薯等農產品，逼著我帶回來。

話雖如此，我想區別總還是有的。雖然同樣是按月拿工資，作為農民工，姐姐的收入肯定無法與我相比，活肯定也比我辛苦許多。所以，每次見面，我依然會帶點東西給她，臨走時依然會給她留點錢。

前幾年，姐姐家拆遷，除了分到四套安置房，每月還可以拿一些土地補償款。姐姐賣了一套安置房，所得款項用作其余三套的裝修。此時的我還住在70平米的蝸居中。她兒子研究生畢業后也找到了不錯的工作，姐姐終于徹底地揚眉吐氣了。但是，我給姐姐送錢送物已成了慣性，一時剎不住手。漸漸的，姐姐便把“你不要以為我還很可憐”掛在口頭上，用以阻止我的行為。每次聽到姐姐的口頭禪，我的心里都會有一種濕漉漉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