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加榮
愛情之花是需要不斷培植與澆灌的,許多人以為這只是指少年夫妻而言的,而老年夫妻已是生成的骨頭長成的肉,耳鬃廝磨了一輩子,不是相對默默,便是聒噪絮叨。久而久之,生活上沒了一點情趣。我常對人說,更多的時候是對自己的老伴說,人生就是要“百年夫妻重晚晴!” 只有晚年的精心培植與澆灌,才能活得越老越有滋味。
我和老伴之間的晚情,就是在繼續燃燒余熱的激情中培植起來的。每個人退休前,總會有些事情本來要做而沒有做完。更何況有許多事情,在位的時候因為有行政工作負擔,騰不開手來細心去做。現在好了,退休下來,無官一身輕,反倒有足夠的時間,足夠的清閑,讓你靜下心來精雕細刻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在年輕時便有一個志向:想把失傳了三百余年的“十大才子書”從浩如煙海的古籍中搜索出來,編纂輯校,然后作為一套系列叢書奉獻給廣大讀者。讓世人都知道,我國除了有“四大名著”之外,還有“十大才子書”這樣一塊瑰寶。
老伴退休前,原來就是搞編輯工作的,她很支持我的建議。于是兩個退休老人,便不避酷暑嚴寒,頂風冒雨地奔波于北京各大圖書館之間。根據我多少年來搜尋的一點點零星線索,每天在浩瀚書海中去查找那早已湮沒在歲月風塵之中的所謂“十大才子書”。那時候,還沒有現在如此完備的電子檢索系統,只能翻看一盒子一盒子的卡片,借以由一而推引到二,由已知推引到未知,用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才算把那十大才子書的名字順序地排列出來。
書名是排列出來了,但有些書卻是借不出來的,也不準翻印,只能抄。人說這是國寶,必須完好地保存,因此抄寫時不能用鋼筆和圓珠筆,只能用圖書館里專門預備下的鉛筆。那一部部厚書,再加上金圣嘆、毛宗崗等人的批注,該有多少萬字呀!我們都得一個字一個字地抄。抄寫完了,還得一遍又一遍地校對。于是,老兩口便你攙扶著我,我攙扶著你(因為我倆都患有關節炎),一天兩三遍地攀登國家圖書館那陡峭的樓梯。
圖書館里不準吃東西,據說是掉落食渣會招引來蟲子,損害圖書。中午時候,我們又舍不得耗費太多時間去附近飯館里吃飯,只好將早晨帶來的食品——兩個面包和一瓶礦泉水,拿到樓外樹陰底下,依靠著木墩和石凳,匆匆忙忙地把飯吃完,然后又返回閱覽室里繼續抄寫。
暑假里,在大學里攻讀歷史的外孫子得空,也主動參加到我們的行列。于是祖孫三代,一家三口,都在圖書館里揮汗如雨,日復一日地去做那枯燥無味的事。
真得感謝圖書館的同志,不知磨壞了他們多少支鉛筆。還得感謝醫院里的大夫,我的手指磨出了個囊腫,他們除了精心地做了切除手術之外,還給我找了個比較安靜一點的房間,讓我得以在養傷時候也可以搗騰那些方塊字。多情的老伴,每天都到醫院里來看我,她的情義最讓我動心的,不是每次都帶些我最愛吃的食物來,而是她能夠代替我的手,記錄下我擬好了的“編者的話”。
書出版了,許多媒體都做了評價和報道,有的還說,“填補了中國文學史上三百年來的一段空白”。電視臺也給我們拍了一個專題節目,說實在的,看著屏幕上那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妻,還扮演著那幾近才子佳人的角色,真是羞煞人了!
這一年,我們乘勝前進,又聯手編輯出版了《古文真正觀止》、《華夏千古文化精品選粹》、《中國古代詩文精讀叢書》……
我們越來越老了,但我們的感情卻絲毫沒有減退,細思這份晚情的培植,便是在那余熱的不斷燃燒過程中。
(責編: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