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愛潑斯坦拍照片

周幼馬

記得那是幾年前一個喜氣洋洋的下午，在人民大會堂的一個廳里，朋友們在熱烈慶賀著名老記者愛潑斯坦（又名艾培）九十壽辰。我帶著大小相機為他拍照，忙得不亦樂乎。最后我也擠過去，握住他那還很有勁的手，祝他生日快樂。他瞧我一眼，笑著說：“幼馬！當年我抱過你，現在是你抱我了！”我一聽，被逗樂了。這個可敬可愛的老人，確實衰老得只能坐在輪椅上，但他不失常有的幽默。

我們相識已有60年。那是1944年初夏，他參加中外記者團訪問延安，我爸爸馬海德大夫參加過接待。當時我還不滿周歲，他高興地抱過我。我太小，沒什么印象，好像當時客人中有位矮個子的叔叔。新中國成立后，我爸和艾培都在北京工作。由于他們都是宋慶齡的好朋友，所以在宋家又見過艾培。命運有時是那么巧，20世紀70年代初，我從北京電影學院新聞攝影系畢業，后被推薦到宋慶齡創辦的《中國建設》雜志搞攝影。這時艾培也回社上班（后來才知道“文革”動亂中，他因冤案被關押了5年），不久成了總編輯，我成為他手下的一名攝影記者。

我不是為艾培拍照片最多的人，但是中央主要領導人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先后分別為他祝壽，以及艾培臨終時的這些重要歷史場面，我都為他留下了珍貴的照片。

1985年初春的一天下午，我騎車下班剛回家，我爸對我說：“小平同志的保健醫生來過電話，說艾培很想在過70歲生日時請小平、鄧大姐參加。醫生跟他說，我和小平是工作關系，不好轉信。”他有點開玩笑地問我：“如果咱們幫他轉信，對你們有什么好處？”我說：“那也可以叫我們雜志社的攝影記者都去‘開開眼界見見鄧大人呀！”當時中央領導人很重視和關懷老專家，為長期在華工作的老專家安排賀壽活動已成慣例。為此老爸和我打算幫點忙。后來，我去跑腿，將這一信息轉送到地安門小平同志的秘書手里了。

1985年4月20日，是艾培七十大壽的正日子。中國外文局、宋慶齡基金會等單位在人民大會堂聯合舉行招待會，祝賀他的七十壽辰暨來華工作半世紀。這天下午，我隨今日中國雜志社的同志先到大會堂。大約5點鐘，我正忙著準備相機，秘書就陪小平同志向作為休息廳的福建廳走了過來。可能是活動時間沒通知清楚，少說提前了半個小時。我馬上跑過去，不失時機地將我們外文局局長范敬宜介紹給小平同志，并拍了3張照片。

艾培聞訊急忙出來迎接。艾培和鄧大姐分別坐在小平同志的兩邊。后邊是做記錄的陳日濃和翻譯冉先萃。鄧小平向艾培表示祝賀。艾培非常感謝中央和小平同志的親切關懷。他當時剛陪美國一些老記者去各地參觀回來，他把在西藏等地看到的新變化向鄧小平作了簡要匯報。艾培說：“西藏變化很大呀！人民生活有很大提高。”

這時，小平同志從茶幾上取了一支“熊貓”煙，艾培雖然已戒煙多年也陪著拿了一支。小平同志很客氣地給艾培先點上煙，然后再自己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兩人抽煙的鏡頭，事后引起小麻煩，但那是后話。

小平同志關切地對艾培說：聽說您在中國工作都有52年了？艾培接著說：是啊，我兩歲就隨父母到中國，15歲開始在天津一家報社工作。小平同志點頭稱贊說：您在中國做新聞工作這么長時間了，真不容易呀！

兩人說起“文革”中各自遭遇的話題。艾培說被關了5年，鄧小平說：“我比你長些，是6年。”兩位老人還聊到各家可愛的小孫子等家常。

我忙著拍照，沒細聽他們的全部談話。但我個人印象，那天小平同志談話不多。小平同志那時雖然已退居二線，但他是中國改革開放總設計師，是杰出的老革命家，仍然支撐著全中國的歷史命運，并由此影響著世界。他肩負重任，日理萬機。這天能抽空來賀壽，是艾培多大的榮幸！只是初次會見，對艾培不很熟悉。倒是鄧穎超大姐對艾培較熟悉，有多年的情誼。鄧大姐對小平同志及在場的老同志動情地回憶說：“我和艾培是老朋友了。1937年七七事變后，日本侵略者占領北平。經過斯諾幫忙，我才由北平逃到天津，由艾培買了船票去煙臺，秘密轉到西安去。這件事我是忘不了的。”

而后艾培陪同小平同志、鄧大姐及其他中央領導人去東大廳參加賀壽招待會。大廳里喜氣洋洋，大家舉起一杯杯五糧液相互敬酒。中外朋友紛紛過來給艾培碰杯祝壽，也給德高望重的小平同志敬酒，祝他健康長壽。小平同志興致頗高，也“開放”一下，不吃什么菜，但對美酒五糧液倒是“來者不拒”，喝了幾杯，還代替鄧大姐喝酒。酒過三巡，我提醒社里第一副總編張彥：“趁熱辦件事。”那天下午從社里臨上車時，我忽然想起張彥剛剛幫助《鄧小平文選》英文版的工作，要能請鄧大人簽個名，那多好！張彥馬上回去拿了書。趁現在小平喝酒喝得高興的時候，我們趕緊擠到桌邊請他在書上簽名留念。

大家喝得差不多后，小平等中央領導人就起身和艾培告別先走了，鄧穎超也先回去了。這次艾培七十大壽，開始了他高規格、熱熱鬧鬧的賀壽活動，我為他留下了與鄧小平、鄧大姐等中央領導人歡聚的歷史照片。

第二天，中央電視臺播出鄧小平會見艾培的重要新聞，但電視畫面上也出現有小平同志抽煙的鏡頭。這立即引起美國亞美反煙基金會高級顧問控煙活動家臧教授的不同聲音，他說：“在這么多看電視的青年人面前抽煙，做的不是好榜樣！”記得我父親在世的時候也給小平同志提醒過，吸煙對身體不好。鄧說，惡習難改呀。我父親說：“您起碼不要在電視上出現吸煙的鏡頭。”實際上小平同志有所認可。兩年后，楊尚昆主席對我父親說：“小平同志讓我轉告老馬，他吸煙已少多了。”

（作者系馬海德醫生之子）

（責編：田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