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鄉三韻

云石

麥田

山不轉水轉，時間很快，轉眼間北方就迎來仲夏。熱浪還沒席卷，最適生存。一條灑滿青春足跡的小路，一座爭妍斗艷的花園，一首歲月留香的詩歌，風光旖旎。我像一只南來的燕子，忽而穿梭，忽而駐足，忽而呢喃，流連忘返。

兩行楊柳夾蔭著一條彎彎曲曲的鄉間小路，恰似一條幽龍向遠天的山黛隱沒；路旁的小草夾雜爭相開放的野花，頑強地沖著路人表現著自己。而我則是這條路上的常客，跟著彎彎曲曲，往返奔波。說不清自己是路人，還是向路人表現著自己。

那時，風光與我無關，我只有青澀。青澀的麥田中，立著一個青澀的少年，仿佛一只孤帆，飄搖在起伏無垠的大海里，彼岸茫然。我最關心的是我的皮囊。擼了一把瘦弱的青穗，像摘下一朵小小的浪花，搓了搓就填進了我的嘴里，那時我的皮囊里跳著一只青蛙，總是一陣一陣“咕咕”地叫個不停，令人心慌，需要這星星點點的安慰。“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無法顧及許多……

忽然，一車歡樂過，揚起溫馨的塵云，才把我從先前的一幕化出。

麥田還是那個麥田，產量已不是那個產量了。從過去的畝產200斤到如今的畝產1200斤，我那只青蛙早已成了昔日黃花。

“疑怪昨宵春夢好，原是今朝斗草贏，笑從雙臉生。”我哼起前人的小調。

花地

循小路便抵達家鄉小河的岸邊，惹眼處乃一座花園：豆角秧纏繞的籬笆，開著白的黃的紫紅色的小花，引彩蝶流連，嬌鶯啼囀；3間紅磚房坐北朝南，睜著兩只藍汪汪的大眼，映著云卷云舒；3個塑料的花棚大開著，重重花影，陣陣花香。

里面的養花人，臉上也堆滿花，兩眼如花蕊瞇縫著，坐在地上吧嗒著旱煙袋，任憑陽光撫摸，任憑大黃狗舔他腿上的泥巴，任憑流水潺潺和雞鴨鵝的啼鳴緩緩淌過他的心扉。看他很愜意的樣子，也許這就是他的天倫之樂？

他是鄰村后街的范山大叔，是個兒孫滿堂的鰥夫。百萬富翁的兒子，接他到城里享清福，他只住兩天的光景就回了。鄉親們說他是“窮命骨頭”，他也這么自詡。究竟因為啥，誰也不摸底。

蜜蜂“嗡嗡”來訪，喜鵲“喳喳”來訪，他笑而不答；我也來訪，他的“花蕊”才綻開，“嘿嘿”兩聲，便起身領我逛花棚。盆盆鮮花好像列隊歡迎，百合、美女櫻、五色梅、夜來香，等等，五彩繽紛，芬芳撲鼻，恍如佳麗三千。

當我問起他“窮命骨頭”的問題，他只是說，哎，那別墅軟床的沒土味，睡不好。是不是“他處別墅床上好，不如故鄉炕頭香”？他以“呵呵”的笑聲，默許了我的“再加工”。

新郎

皮囊里余些墨水，涂鴉、白話在所難免，鄉里有鄉里弄墨的地方。

一天我應邀做了本村小魯婚慶的大知賓，就是結婚典禮的操持人，集成敗于一身，責任頗為不小。婚慶的程序要和司儀商量敲定；婚宴開幾桌，請莊親嘉賓需幾人，要和賬房核計；新娘家來多少貴賓，什么人陪他們，按風俗盡量走寬廣而有橋的迎親路線圖，要和主人落實；主婚人、證婚人、禮炮、樂隊、彩虹門、喜榜、紅包、迎親車隊等等的逐一到位，“都是我的歌”，要做到萬無一失才好。

雖然是個忙累的差事，而對于我來說，卻是輕車熟路，多年的經驗使我做得有條不紊。我滿臉喜慶，且多了幾分自豪的尊榮。因為有主人的信任和幫忙跑腿人的密切合作，我滿足著我也許是與生俱來的權力欲，發號施令，一呼百應，心里賊美。

陽光明媚，鼓樂喧天，喜慶的蜜汁滋潤著每個人的心田。

“百鳥朝鳳”的嗩吶曲歡騰起來，似乎樂隊在提醒我。我看了看表，時針指向9點，正是迎親車隊準備開拔的時刻。我找新郎小魯，他的爹媽大眼瞪小眼，問遍所有人誰也不知道，我急得團團轉；打手機，手機在柜櫥里樂呢；趕緊吩咐人去找吧。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結果都搖頭而歸。我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想到村部廣播，不行，那樣會貽笑大方。

火燒眉毛，我跑到村外，令人驚訝不已的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麥浪滾滾處！只見他手拿噴槍正在給麥子專心致志地打藥呢。我又好氣又好笑地向他分波而去，急如一艘救生艇。

驚起一群云雀拔入云端，便傳來一陣婉轉嘹亮的歌聲。

我顧不得欣賞這美妙的天籟，風風火火地到他跟前就催命。

他卻四平八穩地說，趕趟兒，趕趟兒。麥子正灌漿，這膩蟲來得急，俗話說得好，一天不滅蟲，產量減一成。我算過了，再過5分鐘打完，5分鐘到家，20分鐘洗澡換衣裳，10點鐘出發，改改原計劃抄近道，滿打滿算一個鐘頭能回來。放心吧，耽誤不了典禮的。走大路過莊橋的吉祥，哪像多打點兒糧食實在？

他的話猶如東風化雨，使我急躁的情緒一下子平靜了，笑吟吟地點頭不止。

我敬畏土地和糧食，更敬畏這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