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

云風

東方泛起魚肚白，暗淡的光從窗戶擋板的縫隙里射進來，朦朦朧朧的。

葉子翻了個身，仔細瞧了瞧墻上的鐘表，知道時候不早了，趕忙穿好衣服，下了地。

爐膛里的火早就熄滅了，白白的煤灰上面點綴著幾個沒有完全燃盡的煤核，就像雪地里裸露著的幾個石子，孤冷而沒有一絲溫暖的氣息。

像往常一樣，葉子熟練地撥出煤灰，加入柴火，放上煤塊，點著，爐子里就閃起火星，“噼噼啪啪”地著火了。

葉子是和山子一起來這里的，她們青梅竹馬，早已私訂終身。但，山子家里窮，連娶葉子的彩禮錢都沒有。山子說，咱們一起到城里賣菜吧，早上我去上菜，你在家做飯，等我回來，吃完了早飯，咱們一起到集上去賣。等攢夠了錢，咱們就風風光光地回家結婚。葉子看著山子認真的模樣，也沒多想，就痛快地點了頭。

房子是租來的，整個一間，西面是一鋪火炕，東面有一個爐子。灰黑的爐筒，在屋里盤旋著，拐了好幾道彎，才從窗戶伸出去，使得屋里狹窄而且擁擠。

爐里的火呼呼地著起來了，紅黃的火苗透過爐蓋的縫隙，映在墻上，像日出時火紅的朝霞，一閃一閃，很惹人的眼。

飯好的時候，山子回來了。他臉前的脖套、眉毛和頭上的帽子全掛著白花花的霜，冷不丁一看，像一個白胡子的圣誕老頭兒。

葉子一邊忙著拍去覆霜，一邊問，山子哥，今天的菜價行情，咋樣？山子把帽子狠狠地摔在炕上說，不咋的，菜價不好，肯定賺不了多少，可真是愁死人！

葉子說，沒事兒的，山子哥，掙點兒，夠咱們吃，夠咱們喝，就足夠了。山子抓一下腦袋說，夠吃夠喝哪成啊，俺想賺錢娶你，可這么長時間了，咱什么也沒攢下。

葉子瞥了一眼山子說，娶不娶，有什么關系，俺現在不已經都是你的人了么？山子看了一眼葉子，沒說話，只“哎”了一聲，把頭甩向了一邊。

吃完飯，爐子里的火已經燃盡，火苗微微喘息著，就要熄滅了。葉子也沒管它，匆匆收拾了一下，就和山子賣菜去了。

轉眼很多天過去了，菜市上的生意仍然不好，日子過得死灰般，相當郁悶，而且山子突然變得沉默無語，比平日更加郁郁寡歡了。終于有一天，山子熬不住了，留下一封信，不辭而別。

信上說：葉子，我對不起你，我連自己都養活不了，更養不起你，我不想你和我一起遭罪，找個好人，嫁了吧。

葉子氣壞了，把信撕得粉碎，眼淚止不住“嘩嘩”流下來，打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葉子沒有走，找了份工作，仍住在那里。每天，葉子像往常一樣，早起，點爐子，做飯。爐子的火，蹦蹦跳跳的，很頑皮，給葉子紛亂的心緒平添了些撫慰。

花開花落，當第二年的雪花紛飛而至的時候，炕上已經活潑著一個小孩子了。小孩子手抓腳踢，哇哇亂叫，惹得葉子心里直癢癢。

爐子里的火不敢熄了，孩子需要溫暖，葉子時不時翻動一下，叫火苗著起來。火苗依舊閃著紅黃的光，透過爐蓋的縫隙，活潑跳躍在墻壁上，就像山子在時一個樣。

山子在哪呢？山子怎么樣了？有沒有棉衣，什么時候能回來呢？葉子再一次想起了山子，想著想著，眼淚又嘩地流下來，滴在孩子幼稚的臉上。

忽然，帶著一股風，門開了，進來一個“白胡子”老頭兒。老頭兒臉前的脖套，眉毛和帽子全都掛著白花花的霜，活像一個圣誕老人。

葉子高興壞了，忙放下孩子，飛快跑過去，就喊了一聲，山子。

老頭兒也異常激動，霜也沒顧上拍，就急切地問，你是山子的未婚妻，葉子吧？

葉子愣住了，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

老人忙從兜里掏出一沓子錢遞給葉子說，山子真是個好人啊！他得了絕癥，臨終前，把一個腎捐給了我兒子。他囑托我，無論如何一定要來看看你。他說，他離開你，是不得已，是不想連累你，但他對你的愛，是永遠永遠不會改變的！

葉子一聽，大腦“嗡”地一下，當即暈倒……

沒過幾天，葉子走了。走的時候，爐火沒有熄滅，呼呼啦啦又冒起了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