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戎
漢畫像石的文化遺存,主要分布或出土于四川、河南、河北、山東、陜西、江蘇、安徽等省份的一些地區。其中,河南、山東、徐州(江蘇省)地區出土的漢畫像石,所具有的題材、材質、技法、風格、韻味等雖各有特點,但是通過各自頗有特色的歷史場面,故事傳說,神祗仙人,怪鳥異獸,罕物珍寶、祥瑞紋樣(圖像)等形式,或多或少地反映出漢代社會生活和自然形態的多個方面。也折射出所在時代的政治、思想、文化等領域的勃發生機與升騰勢態。
考察得知,河南、山東、徐州三地散布的漢畫像石之題材內容大致可分為六大類別:第一類,神話動物,以飛禽走獸為主。如三青鳥、三足烏、四神、人面鳥、豬頭(雞頭)神獸、黃牛、蟠龍、玉兔、九尾狐、九頭人面獸、奔鹿、黑熊、翼馬、鷺鷥等;第二類,神話人物,多為遠古傳說中的神話人物。如西王母、東王公、泰山君、黃帝、仙人、雷公、風伯、電母、雨神、方相氏、神女等;第三類,歷史故事中的神話人物。大多原屬于歷史上的著名人物,當把這些人物納入神話體系時,他們旋即變成了神話人物。如伏羲、女媧、神農、祝融、顓頊、仙女、堯、舜、大禹、夏桀、齊桓公、管仲、魏湯、慶忌、要離、鐘離春、齊王、魯秋胡等;第四類,被神話了的歷史故事與其中的人物。一些故事原屬于歷史典故,后來緣于各種原因人們將其賦予神話色彩。如泗水升鼎,董永侍父、天仙配、扁鵲針灸、黃帝戰蚩尤,隨侯之珠、老萊子娛親、曾母投杼、丁蘭供木人等;第五類,原屬于自然現象或宇宙景觀,后來逐漸被人們轉化為神話或賦予道仙色彩。如天象、星圖、日、月、山神、河伯、執錘神人,北斗七星、風神、雨神、雷神、電神等;第六類,豐富復雜而互滲交混的各類祥瑞圖像和紋飾。如卷云紋、連弧紋、靈芝、三株果、桂枝紋、四菱紋、陶紋、圓餅紋等。上述六大類漢畫像石所輔陳的場面、圖像、形態、紋樣,所塑造的神像、人像、物象,都從不同方面揭示了漢代社會自上而下的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的概貌;都是對生命的一種禮贊;都是對不同力量的謳歌。同時,借此也強烈表現出人的宗教尊嚴和人在宗教中的地位。而漢畫像石所選用的一切視覺形式,大都通過虛靜之態與飛動之勢充分地傳達出來。此論說有實物資料可以例證:
《耕耘舞樂百戲圖》,河南省南陽市邢營一號石墓出土。該圖分上、中、下三層——上層刻農夫耕耘,農婦送飯;中層刻猛虎食獸及驅魔逐疫等;下層刻畫了百戲樂舞場面:一女伎倒立,一男伎擊鼓,一樂人吹塤,三樂人吹排簫。據析,如此將舞樂與祈祥穰災組合在一起,其功能旨在樂舞娛神、祈愿農稼調順。
《力士斗獸圖》,系東漢畫像石,出土于南陽。畫像中現一壯士力敵二猛獸,一野馬驚逃,另現一野牛撲向壯士,而神勇壯士毫不畏懼,奮臂痛擊。其場面緊張有力,氣氛奔放動蕩,賞之令人振奮。
《盤鼓舞圖像》,南陽出土。畫像中刻六個不同動態的舞人,中間舞人前足朝后蹬離鼓面,并回首斜視身后一鼓,其全神貫注,一氣哈成,兼之舞人“裾似飛燕,袖如迥雪”,的確流美非常。
《武梁祠西壁畫像石圖像》,山東嘉祥地區出土。畫像石共分五層;一層,刻畫了西王母和她身邊的一些奇禽異獸;二層,從右到左依次鐫刻了伏羲、女媧、祝融、黃帝、顓頊、堯、舜等中國古代傳說中的帝王與人物等;三層,也是自右至左依次刻畫了曾母投杼、閔子騫失棰、老萊子娛親、丁蘭供木人等故事;四層,也從右到左刻制曹子劫桓,專諸刺吳王,荊軻刺秦王一類列子、俠客等故事;五層,為有序排列的很有氣勢的車騎出行圖。該五層圖像所涉題材、內容、立意等,均不出前文提及的六大類其右。或許是有意而為之,五層圖像從頂層到底層,形成了由仙界到俗世,或曰從俗世到仙界而逐步升騰之功效。這有可能是漢代倡行的“得道成仙、羽化飛升”等思想的外在表現。
《沂南古墓畫像石七盤舞圖像》,山東沂南地區出土。圖中刻七盤一鼓,鼓在七盤左側,左方舞人用足蹈擊鼓面,邊歌邊舞,羅衣飄飄,長袖飛動,可謂集勁美、動勢、力感、變化為一體。
《龍陽店紡織圖像》,出土于山東滕州市龍陽店地區。該圖中左端刻一織女正在腳踏經棍,雙手來回穿梭打緯;右端刻有一緯車,露出巨大的紡輪,另一織女正坐在緯車前搖緯。另外,還在織女不遠處刻畫了幾個婦女帶兒童觀看的圖景。這幅紡織圖比較生動、確切地表現了絡絲——搖緯——織布的一整套紡織過程,是當時紡織生產的再現。
《伏羲女媧圖》,徐州利國漢墓出土。圖中伏羲、女媧皆為人首蛇身,兩者身體呈交纏、兩尾相交狀——為相交S形。其蘊含了原始祖先男女生殖之意,也反映出漢代對始祖神的信奉與崇拜。
《黃帝升仙圖》,徐州地區苗山漢墓出土。畫面的上方,刻有一日冉冉升起,日輪中有一三足烏,烏旁為黃帝升仙。往下刻一飛馬,曰“飛黃”,再往下刻一象,巍武穩定。傳說中的黃帝是有熊氏國君,故圖中黃帝為熊首人身形。
《炎帝長升仙圖》,苗山漢墓出土。畫面刻一輪明月,月中有玉兔與蟾蜍。月旁的炎帝,頭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木鍤,作牽鳳升仙之態。該圖源于史載“以火德王,故號炎帝,作耒耜,故曰神農”。
《乘龍升仙圖》,徐州銅山大彭鎮出土。畫像石為上下兩層,上層為十字穿環連續圖案,下層飾以五條翻騰的巨龍。其中,有兩仙人騎龍苦渡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
類似上述例證的畫像石還有許多,其涵蓋的內容之多,鋪陳的場面之大,涉獵的范圍之廣,塑造的形象之繁,可以說包容了漢代精神活動和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既有平中見奇,拙內出巧的手法,又有令人浮想聯翩、凝神貫注的功能——以石刻圖像的形式傳達了大漢帝國的奇思妙想,宣揚了楚風漢韻的浩蕩之氣。
河南、山東、徐州三地遺存的漢畫像石藝術,無論是構圖、造像、立意、作勢,還是運用審美意象傳達形質相輔的視覺效果,均在“虛靜”與“飛動”的對比及夸張等處理上,借無數圖像和姿態足以證明:風動的神話人物與動物,羽化登仙的神怪仙人,長袖飄舉的歌舞樂人,眼花瞭亂的百戲雜技,力敵猛獸的神勇壯士,九曲回旋的天文圖像,驅邪逐魔的方相氏,狩獵、耕作的獵戶、農夫——如此等等枚不勝舉的場面與形態,無一不在“虛靜”之態的襯托下,顯示“飛動”之勢與激揚之氣。倘若把“虛靜之美”對應于優美,那么,無疑也可把“飛動之美”對應為壯美。優美使人平心靜氣,娓娓道來,壯美則令人振奮不已、回腸蕩氣。就漢畫像石而言,優美或壯美,“虛靜之美”或“飛動之美”,均是審美者眼里“熠熠生輝、炫人耳目”、令人心醉與激情澎湃的生命之美。
從某種意義來說,在悠久的中國文化藝術發展史上,漢畫像石藝術與漢賦、漢樂、漢舞、漢民歌、漢代建筑、漢代繪畫、漢代書法一樣,皆代表了大漢帝國的精神氣度及不可替代的文化內涵。其傳送出的藝術豪氣乃生生不息,其展現出的大千氣象乃蒸騰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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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陸永祥,長安大學文學藝術與傳播學院講師,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