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一種極為美好純真的感情經歷,是人類普遍的情感體驗,也是詩歌中一個永恒的主題。無論是在東方還是在西方,無論是在遠古還是在當今,詩歌中對愛情的吟唱回旋往復,不絕如縷。歌詠愛情,贊美愛情,崇尚愛情,這是人類古往今來詩歌中最普遍,最動人,最真誠的情感抒發。盡管人類兩性之愛情心理是共同的,但由于中西方在文化,歷史,禮儀,宗教信仰等方面的不同,中西方對愛情的態度和表達方式也不同。在詩歌中人們表達愛情的方式也相應的表現出種種差異。“西詩以直率勝,中詩以委婉勝;西詩以深刻勝,中詩以微妙勝;西詩以鋪陳勝,中詩以簡雋勝。”(朱光潛《中西詩在情趣上的比較》)中西愛情詩也是如此。
具體而言,中西愛情詩的差異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對愛情的表達方式不同:西方“愛”的直率,東方“愛”的含蓄。西詩熱情奔放,感情如火般熱烈,其文字常常爽直率真,直抒胸臆,甚至直言不諱;而中國詩則委婉含蓄,哀婉朦朧,迂回曲折,欲語還休。比如同是男性,思念和愛意的表述在柳永的筆下是那么的含蓄,一闋《雨霖鈴》雖是傾訴思念之情,卻通篇不見思念之詞。而是借景抒情,委婉曲折:“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情到深處,卻離別在即,千言萬語無從說起,真是無聲勝有聲。“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與愛人分別后,一切的良辰美景對于詩人也都變得沒有意義。雖然全詞不著一個愛字,但愛憐之心卻溢于言表,如梅堯臣所說“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這正是中國愛情詩的真正藝術魅力所在。但在英國詩人拜倫的詩歌中,思念的表達是那么的直率,在他的《雅典的少女》一詩中,他是這樣傾訴自己的思念的:“雖然我向著伊斯坦堡飛奔,雅典卻抓住我的心和靈魂。”對特瑞莎的愛已經和生命與靈魂融為一體,“我能夠不愛你嗎?不會的!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對愛的描寫熱烈大膽,激情飛揚,詩人對特瑞莎的追慕與癡迷漫溢于字里行間。這里的直白的對傾慕之情的傾吐不似《雨霖鈴》以景言情的含蓄婉轉,彰顯出西方愛情詩的獨特魅力。
第二,中西愛情詩表達的側重點不同。西方愛情詩多以追慕愛人,贊美愛情,勇敢的追求愛情為主要內容;中詩則著重表達與戀人的相思別恨,悲歡離合。因此,閨怨詩,送別詩,悼亡詩在中國的愛情始終占有相當大的比重。如“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伯兮》)細膩而含蓄的唱出了一位婦人對征夫的思念之情。有如“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李商隱《無題》)寫出了一對戀人分別是的依依不舍。反觀西詩,勃朗寧夫人的十四行詩《我是怎樣地愛你》可謂是千古絕唱。
我是怎樣地愛你?訴不盡萬語千言:
我愛你的程度是那樣地高深和廣遠,
恰似我的靈魂曾飛到了九天和黃泉,
去探索人生的奧秘,和神靈的恩典。
無論是白晝還是夜晚,我愛你不息,
像我每日必需的攝生事物不能間斷。
在這首詩里,詩人對愛情的抒寫是那么地熱情奔放,大膽直爽。不僅熱情地謳歌了愛情,甚至直言不諱地表示她對勃朗寧先生的愛勝過對上帝和宗教的愛。整首詩充盈著詩人對愛情的達觀和超越的情緒。
第三,西詩往往不屑于自然的烘托,而中詩則常常與自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表現為:托物起興,融情于景。再如柳永的《雨霖鈴》和拜倫的《雅典的少女》。《雨霖鈴》以“寒蟬凄切”起首,一開始就用秋蟬這個悲劇性意象的悲苦鳴叫,營造出凄涼,悲切的離別氣氛。接著通過“十里長亭”以及雨后陰冷的黃昏這些景物的實寫,融情于景,將戀人分別是難舍難分的凄涼心情抒寫了出來,進一步為全詩定下了悲涼傷感的基調。到“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時,詩人運用白描手法把一對戀人悲痛,眷戀有無可奈何的心情描寫地淋漓盡致。“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承上啟下,由上片實寫轉向下片虛寫:蘭舟啟旋開行,就會越去越遠,一路上暮靄深沉,煙波浩淼,離愁之深,別恨之苦溢于言表。“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悲秋與遠別的雙重苦痛,互為交織,互為發生,構成人生最大的不幸。“今宵醒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寓情于景,更是營造了離人凄楚惆悵,黯然銷魂的心緒。“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詩人運用反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本是令人向往的樂境,可是人與心上人分別后,一切都形同虛設。結尾兩句說明了原因所在:“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滿腔的哀怨油然而生。全詩含蓄隱晦,哀怨傷感。詞人借用數量繁多的景物,細致入微地烘托環境,以景寫情,景語情語相互映襯。《雅典的少女》則呈現出不同的風貌。詩人沒有用環境去渲染烘托氣氛,而是采取開門見山的手法直奔主題,毫不掩飾。“雅典的少女啊,在我們分別之前,把我的心,把我的心交還!或者它已與我脫離,留著它吧,把其余的也拿去!”接著詩人濃妝重彩地描摹心上人的美麗容貌;“無拘無束的卷發”,“墨玉鑲邊的眼睛”,“頰上嫣紅的睫毛”,“野鹿似的眼睛”,“久欲一嘗的紅唇”,“輕盈緊束的腰身”。描寫得十分熱烈大膽,激情飛揚。
中西方愛情詩呈現出的不同風貌并不是一種偶然現象,這與中西民族文化之心理定勢和審美理念不無關系。談到中西民族文化之心理定勢和審美理念,就不得不提及中西文化的淵源,因為一個民族的心理結構和審美情趣無不受其文化影響。在中國古代漫長的封建社會歷史上,以孔孟儒家學說為基石的封建禮教統治嚴密。男尊女卑的傳統使婦女長期處于卑微的地位,難以入詩;再者,由于中國的德性文化重在群體,以個體的性愛意識為基礎的愛情在其中受到嚴重的壓抑,加上儒家“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發乎情,止乎禮”的文藝批評原則,使得中國詩人在抒發愛情時也大多含蓄,委婉,細膩而不宣泄。此外,中國自古為農業社會,對本鄉本土有著天然的眷戀,受這種以鄉土為本的觀念的影響,人們對離別多抱有悲觀的態度,這在戀人之間尤為突出,因此中國的惜別情詩往往滿溢著離愁別緒。而在西方,西方古典文化不像東方儒家文化那樣一脈相傳,它起源于希臘,發揚光大于羅馬,中世紀的基督教文化則是希臘羅馬古典文化與現代文藝復興兩個高峰之間的一個插曲。基于基督教教義,認為男女本是一個整體,女人是由男人的一根肋骨做成的。愛情就是這兩個半體渴望和不斷追求重新結合的努力。也就是說,男女之間相愛結合乃天然之事,所以,詩人竭力用最直接、最熱情的語言來表達自己對戀人的愛情,熾熱而又明確。這種直率的表達“愛”的方式是文藝復興時期西方新興的資產階級追求擺脫中世紀宗教“禁欲主義”,追求“個性解放”、“愛情自由”的人文主義價值觀念在藝術創作中的具體體現。兩種完全不同文化的民族心理結構和審美情趣左右著東西方男女示愛的表達方式。
通過以上對比,我們可以看出:不同的文化背景及其所依存文化體系的特質決定了中西方在愛情的表達和對愛情的態度全然不同,折射出中西方民族心理結構所特有的儒家文化及督教文化的氛圍和審美情趣之不同,也讓中西愛情詩各具獨特的魅力。
(作者簡介:楊秋娟,渭南師范學院外語系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