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俊林
曾經向往過很多地方,卻有一個地方,始終未曾進入我誓言一游的行列。
駕一葉扁舟尋訪張繼路過的寒山寺,頂一頭薄霧拜謁李白筆下的黃鶴樓,在晨曦尚未散開前登一遭王勃成名的滕王閣,或者在一個黃昏雨后睹一眼二十四橋的明月夜。
至于西出陽關的雄勁蒼涼,我是夢里,都未想到過會有一段“相處”的緣分的。于是那首尚未讀到的陽關三疊,在我弱冠之年以前的生命中,真的以為是高居廟堂之上難以企及也不愿親近的無病呻吟。
陽關位于河西走廊敦煌市西南七十公里南湖鄉“古董攤”,因坐落玉門關之南而得此名。
第一次去尋陽關古跡,是在大二的那個夏天。彼時已近黃昏,我是踏著淡淡的余暉走近它的。此時的夕陽是一壺透著琥珀色光芒的陳年老酒,無際的戈壁與將逝的夕陽像一對喝醉的老友,醉臥在一起,于是遙遠之處天地一色,前方一處寫著“陽關烽燧”的黃土墩像一位執戟橫槊的將軍。這莫非就是傳說之中的陽關故址?我似乎置身于時空的另一個維度。周邊的一切都沉醉著,長風拂面,卻聽不到風聲,“黃土墩”的靜默似乎是為了伏筆我內心的風起云涌:
滾滾雷聲與吶喊如琴瑟交鳴,其音和諧悲鳴,其聲盛大磅礴。馬蹄聲狂亂,呼嘯滄桑,將軍一身戎裝高呼:“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守衛邊疆的將軍高呼著他對這個國家的誓言。往事越千年,一代一代男兒的熱血如注般噴灑在了這片黃沙之上,陽剛之軀倒下,陽關之名豎起!金戈鐵馬去,馬革裹尸還。天色暗淡下去,關月隱約升起,黃沙與黃昏徹底醉倒在夢鄉。我返身離開,以不甚決絕的姿態。
歸返的路成了夜晚奢侈的夢,像陽關上的那彎月,清冷高遠而又有些淡淡的寂寞。邊關無疑是寂寞的,忽然間想起友人的一段話:“詩,兩個字來說,叫寂寞;寂寞,一個字來說,詩。”只是,這些走進生死之劫的將軍和士兵,儼然成了留名青史的哲學家與詩人。且聽遙遠的深處傳來王翰自嘲般的嗓音:“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王昌齡踏過青海長云,遙望遠處的陽關,“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他們留下的點滴感慨,跨越千年足音,橫亙世代風塵,仍舊不時撩動著今人的心弦。
提到陽關,很多人腦海會浮現電影《東邪西毒》里的場景,不管電影當時的拍攝點是不是就在陽關,但畫面中的黃沙、黃風,還有“西毒”張國榮的眼神,迷離,蒼涼而又潛藏幾絲欲說還休的離愁,正像陽關在歲月的風霜研磨之后遺留下來的味道。
秋閨怨女的遙望,慈母手中的針線,夜半更深的啼哭,都在期盼著戍衛邊疆的丈夫、兒子、父親的歸來。可只有等待,遙遙無期的等待呵,成了她們生命的一種標志,成了她們存在的一種符號。
戍客望邊邑,思歸多苦顏,戍邊的將士因為思鄉而愁眉苦臉,不知何處起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遙遠的陽關因這些軍人的鄉愁,而緊緊與中原大地相連,中原的百姓也因著對邊關親人的思念,而與千里之外的陽關未有離棄。疆土可守,國無可破,與其認為是軍事上戍衛的結果,倒不如說是一種文化上的歸屬認同。萬里長城會有坍塌的時候,可人心所向的眾志成城卻隨時間流逝而漸趨于美,漸趨永恒。不在于它的深邃,而在于它所寄托的悲壯與離愁。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當年戍邊的王維一首《渭南曲》讓陽關名聲大噪而傳唱千載。今天的陽關附近,已然葡萄美酒夜光杯。游人漫步這里,既可憑吊古陽關遺址,還可以遠眺綠洲、沙漠、雪峰的自然風光。借郭小川一句,“何必‘勸君一杯酒,這樣的苦酒何須進,把它還給古詩人!什么‘陽關無故人?這樣的詩句不必吟,請把它埋進荒沙百尺深!”
云邊雁斷胡天月,隴上羊歸塞草茵。且讓我借著風聲,聽一曲來自胡笳和羌笛的婉轉之音,羌笛必不會怨,若春風綠過陽關!
葵花沒有走遠
【一】
一直很崇敬梵高,因為他是一個狂熱的執著者,不懂變通不懂回頭。他執意把那些我敬愛的花朵放在一張沒有背景的畫紙上,他把它們涂成一抹橘色的曬不干的哀愁,他讓它們遠離陽光,遠離喧囂,然后一滴一滴滲透頹廢的美。
一直很欣賞向日葵,它是一個值得我尊敬的植物。它像梵高一樣執著,但它卻比梵高要聰明,它不光懂得執著而且它還懂得如何變通。它摯愛著陽光,就像梵高摯愛著它一樣。可是它知道跟著陽光的腳步變換方向,而梵高卻不會這樣。梵高他寧愿為了執著而孤獨地死去,也不會去同當時畫藝界里并非明麗的主流茍合。葵花是執著的,因為它總是不停地跟著陽光的腳步;葵花又是明智的,因為它還懂得如何跟上陽光的腳步。
【二】
我是一個一路走來背負太多的人。我覺得自己像極了柳宗元那篇文言文里的那只不明事理、不懂變通的蟲子。心甘情愿、不顧死活地背負起許多東西,有用的和無用的,直到摔倒,然后療傷,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就會爬起來重蹈覆轍。每當有人問我為什么要讓自己活得那么辛苦那么單調的時候,我都會沉默,然后就想起梵高,想起那些并非欣欣向榮卻也努力向上生長的葵花,然后輕輕嘆氣,告訴他們,不為什么,這只是我的一種習慣。我習慣讓自己活得這么壓抑,或者說我習慣這么壓抑地活著。
讀過一片充滿了哲理的散文——《懂得放棄》,很是欣賞作者的那份睿智與明理。他拿得起放得下的灑脫很是讓我欣賞與羨慕。可是,欣賞不一定就要跟從,而羨慕也不一定就要模仿。我承認自己是一個不會瀟灑的人,在我一個人的江山還一片兵荒馬亂之前,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辦法讓自己活得那么灑脫那么無可在乎。我是一個為了一個簡單的目標就會拼命甚至玩命的人。有時候,為了讓自己的決心堅定下來,我甚至會不顧一切地斷掉自己所有的退路,讓自己無法回頭,一路追趕下去。很多時候,我都在想,與其說我是一個堅定執著的人,還不如說我是一個拼死掙扎的人,不懂變通不懂回頭。
【三】
梵高還是死了,在長滿葵花的黃昏里,在長滿橘色的曬不干的哀愁里,在長滿空白的背景里,用另一種方式詮釋了他的信念他的執著。
他的葵花還是那個樣子,并非神采奕奕也并非欣欣向榮,懶散地貼在畫紙上,粗壯的葉脈被描畫成玫瑰般的細葉,托著懨懨的花朵。遠離陽光,遠離喧囂,遠離那些明麗而精致的背景,然后再一滴一滴地滲透著頹廢的美。
【四】
安妮寶貝說:事實上這個世界幾乎不合所有人的理想,只不過有些人學會遺忘,而有些人則學會堅持。
我想我應當選擇后者。每當我在不斷希望而又不斷失望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那株苦苦堅持的葵花。我想,也許我骨子里原本就有著梵高那樣執著的因子,可是我卻不會像他那樣成為偉大。因為他可以為了執著勇敢地死去,而我卻不可以這樣。畢竟,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我愛和愛我的人;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我還是一個有責任的人;而一個有責任的人是沒有權利來放逐自己的生命的。
【五】
每天每天我都這樣隱忍地活著,為著我一個人的夢想向前艱難地挺進。我還是習慣一個人走路,就像梵高習慣一個人做畫那樣。每天每天我都一個人低調地穿行在長滿法國梧桐的校園里,看水邊的倒影,看腳下平整的馬路,看路面上規則的條紋,一條一條,一道一道,像我歲月里的那些年輪,像我青春里的那些傷痕,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斷延伸,不斷后退……
梵高早已離我而去,可他摯愛的的葵花卻留了下來。常常我在寂寞的時候都會想起,如果沒有葵花,如果不是葵花,那么我的孤獨會有誰來安慰?那么我的信念會有誰來點燃?梵高去了,他在一步一步地走遠。可那些葵花,那些并不強壯卻也一樣可以支撐信念的葵花,它常常在我不遠的前方向我招手,給我力量,讓我不憚于寂寞,不憚于困惑,朝著我的輝煌,一路拼命追趕下去……
【六】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執著的人,我也從來不明白自己的隱忍與堅韌,但每當生命的湍流一次次的向我襲來,我都會很清楚的感覺到我身上流淌的血液是倔強而又好強的,不會屈服,亦不懂臣服。我不是很堅強,但我卻很堅持。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最終能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那片天地,但我還選擇是勇敢無畏地向前走去,并且不讓自己有半點遲疑。
所以,我寫下三句話,以祭奠我摯愛的梵高和銘記我開滿夢想的葵花:
第一,梵高的葵花里沒有第二種顏色;
第二,我前進的路上不會有第二個方向;
第三,在我的世界里,葵花永遠不會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