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少女

當十幾歲的小姑娘們無需專業(yè)的組織和組織者發(fā)起就能“組織”一場令政府焦躁異常的抗議時，我們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領域。正如美國南加州大學的文化人類學家伊藤瑞子所形容的：

他們參與抗議大多并非立足于他們?nèi)粘Ｉ畹木唧w條件，而多半是源于他們共享同一媒體而凝結成的團結力量……盡管孩子們在網(wǎng)上所做的很多事都被看作是瑣碎而無關緊要的，但正是這些事練就了他們相互團結、相互交流的能力，最終，他們動員起來。從口袋妖怪到大量的政治抗議，不是獨特的媒體表達形式，而是如何將這種媒體表述和社會行為綁定在一起，造就了這獨一無二的歷史性時刻，也造就了當今崛起的一代。

這要追溯到2003年，美國多個牛肉源被發(fā)現(xiàn)帶有瘋牛病菌，其后韓國便禁止從美國進口牛肉。韓國是美國的第三大牛肉出口市場，因此這項禁令成了兩國政府間的敏感問題。最終，在2008年4月，韓國總統(tǒng)李明博和美國總統(tǒng)喬治·布什通過磋商決定重新開放韓國對美國的牛肉市場。5月，美國牛肉重返韓國市場的消息一經(jīng)披露，韓國民眾就在貫穿首爾市中心的綠化帶——清溪川公園——舉行了公開抗議。抗議以燭光守夜的形式開始，公園里有很多人過夜。此次抗議持續(xù)時間長，涉及面廣（參與者達上萬人），成為韓國自1987年爭取恢復民主選舉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抗議示威。

然而，最不同尋常的卻是參與抗議的民眾構成：一半以上的參與者——包括初期的組織者——都是青少年，特別是十幾歲的小女孩兒。這些“燭光女孩”年紀太小而沒有選舉權，她們不是任何政黨的成員，而且她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在此之前也沒有參與過任何公眾性的政治活動。這些人的參與使守夜行動成為韓國首例家庭式抗議；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很多人舉家出現(xiàn)在公園，經(jīng)常還帶著嬰幼兒。無論哪個國家的政府在調(diào)查威脅國家安全的可能因素時，他們都不會擔心十幾歲的小女孩兒。那她們究竟來自哪里呢？

韓國政府曾試圖指責一些政治外圍團體和試圖挑釁的代理人蓄意破壞韓美關系，然而此次抗議游行的規(guī)模如此巨大，持續(xù)時間如此之久，很快便令政府之前的解釋顯得空洞無力。這些孩子是怎么變得激進的？致力于研究青少年行為和通信技術之間的交叉關系的學者伊藤瑞子引用一個13歲燭光女孩的話解釋了小姑娘參加抗議的動機，她說：“是因為東方神起我才來這兒的。”

東方神起既不是一個政黨組織也不是一個熱衷政治活動的團體，而只是一個男子樂團，他們俊朗瀟灑，大多對政治漠不關心，也鮮有對外交政策的言論發(fā)表，即便是抗議性的音樂也沒有發(fā)表過。然而他們卻是韓國女孩兒們的重要聚焦點。當韓國市場重新向美國牛肉打開大門時，擁有近百萬粉絲樂隊網(wǎng)站“仙后座”在公告版面上發(fā)布了這一消息，而很多抗議者就是率先由此得知此事的。

“是因為東方神起我才來這兒的”和“東方神起讓我來這兒的”并不是一回事！東方神起的網(wǎng)站或多或少向這些小女孩們提供了一個可以隨心所欲討論包括政治在內(nèi)的所有問題的平臺。她們開始焦慮，為圍繞著重新開放韓國市場可能造成的健康和政治問題而感到焦慮。女孩子們認為李明博政府“辱沒國家尊嚴、危害民眾健康”，對此妥協(xié)行為驚恐萬分，滿心憤懣，于是她們聚集在一起，決定要對此采取些行動。

當因年幼而沒有選舉權的孩子們出現(xiàn)在街道上反對政府政策時，這一舉動著實撼動了政府——此前政府習慣于享受缺乏公眾監(jiān)督的高度行事自由。在大規(guī)模抗議事件中，李明博政府的聲望大打折扣。2008年2月接近75%的支持率，僅在5月一個月內(nèi)驟然跌至不到20%。

到了6月，抗議仍然沒有結束，李明博政府終于決定鎮(zhèn)壓抗議游行。一時間，網(wǎng)絡上到處都是警察用水槍和警棍襲擊和平抗議人群的景象；成千上萬的觀眾在線觀看警察踢打十幾歲小姑娘頭部的視頻。鎮(zhèn)壓與李氏政府的初衷大相徑庭，而且對韓國警察的譴責之聲四起，甚至蔓延到國際社會，亞洲人權委員會和大赦國際組織都開始著手調(diào)查此事。由于暴力鎮(zhèn)壓，抗議得到更多的關注，規(guī)模也更加壯大。

6月10日是20世紀80年代韓國軍國主義政府結束、重新恢復民主制的紀念日。在臨近2008年紀念日時，針對瘋牛病的示威活動呈現(xiàn)出一種全面的反政府抗議的趨勢。無奈之下，李明博總統(tǒng)在電視上公開向全體國民道歉，并不得不迫使所有內(nèi)閣成員辭職，重新議定從美國進口牛肉的限制協(xié)議。至此，抗議活動才結束。

胡泳北京大學，新媒介批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