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過往的時光,常常會在生命的某些拐角留下有關教育的隱記。初始,它們隱匿得無從尋蹤,但當人生走過無數的路口,這種潛藏的力量會突然爆發,變得深刻而充滿張力。我想,所謂人生之味、教育之道,常常就在其中吧。
我上小學那會兒,非常淘氣,成天坐不住,也閑不住,惹是生非,叫家人頗為頭疼。那時遇到凡、義兩兄弟,屬同類型的,文化課上是蟲,體育課上成龍。常常考試不佳,須得等到最后才能上臺拿卷子的(那時的慣例是由高分往低分排序,以“優良差”分“階級”)。有一次開家長會,在四樓,他們的父親性子烈,仿佛覺得受辱,竟追著義繞著整棟樓跑了兩圈,一時連我們這些小娃娃都感到可怖。我清晰地記得那時凡和我躲在廁所中,而凡幸災樂禍地說:“幸早我跑得準!”
但老師那一關可不容易過了。一次我不知因犯了什么戒,又觸怒龍顏,需要被懲罰。但是和男老師不同,女老師有時候非常注重經濟效用,比如她會把犯錯誤的學生帶到她的宿舍,要求以給宿舍進行衛生打掃的形式完成懲戒。在當時的我們看來,“勞動”和“光榮”從來都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它直接引向的,是“犯錯誤”和“懲罰”。那時尚小,沒有公私意識,沒有權利意識,老師就是大boss,仿佛生殺予奪權都有。于是,我就和凡、義兄弟倆,還有一幫苦難的倒霉的弟兄,掃地、拖地、曬衣物、整理家什,弄得不亦樂乎;因為是老師的物品,總有神圣之感,加上她就守在一旁,可能隨時會更改勞動方向和評價勞動效果,就干得格外地賣力。等到臨了,“驗收通過”后,老師才會對所犯之錯予以“和藹”的點評,并語重心長地說:“這次就算了,下次要長點記性!”當然,老師心情好的時候,甚至還會給你一只蘋果,讓人感覺自己已然完成了從贖罪之身到戴罪立功的跨越,一時感激涕零,無以言表。
我想,有時候,一個老師的名字給學生記住,除了他(她)教得好,可能還有一些別的更為深刻的理由。
(二)
到了初中,心智逐開。不過,伴隨著這個轉型階段,有時候覺得自己已是成人了,愛自作主張,不愿為規則世界所羈紲;有時又覺得茫然無助,需作秦庭之哭才完成別人看似舉手之勞之事,真是一個充滿矛盾而瘋狂的年歲。那樣的時代,是常常考試的,比現在還要瘋狂。譬如,那所學校喜歡一天考完所有功課——哪怕原本是三天的活兒。看來,不僅讀書要“起早貪黑”,連考試也概莫能外。
但這樣的情形,似乎并不妨礙有燭光晚餐般的溫情。常常有幾次,滑稽的是,在雪亮的燈光下奮筆疾卷的我們,竟可以“刷”的一瞬陷入徹底的黑暗。同學們一見停電了,哨聲立馬響起,還有用渾厚的掌力擊打桌面的,響聲徹耳,繞梁不絕。但即便如此,監考老師的威嚴也是不好小覷的,只消大喊一聲:“誰再敢動,誰再亂叫,馬上作零分處理!都給我坐好!”場面立時定格,眾人緘默不語,人人自危——但果真相信老師的視力有2.0的嗎?
余下的發展就要看電工的本事了:若是3分鐘內,電力得恢復,那只好眾歸眾位,“起義”宣告失敗;但超過了5分鐘而無所改觀,場面就很難維持了。記得最長的一回,是晚上八點多吧,一直停到九點,我們開始時謙謙君子,不敢異動,個個正襟危坐著,只等“中場休息”后易“時”再戰,卻左右都等不來電。于是,“民憤”激釀,撇下老師也不管了,各自開始小聲比對答案,后有好事者(或叫“先見之明者”)點起事先準備好的蠟燭,乘亂世之際,連抄帶問,趕緊將大小窟窿補他個盡夠!沒帶蠟燭的呢?也自有妙計,個個踞在窗口,借著外面愔愔的月光,加上議論補充,也討得個皆大歡喜的結果。我那時干的,就差不多是這樣的事,等核對完了,還有余時,會興奮地談天說地,評古論今,以致最后都忘記這肆意喧嘩、隨處叫囂之所竟是歷來以嚴肅著稱的“考場”。
遇到這樣的情況,老師通常是無力回天的,只能宣布下課,為防舞弊叢生,魚龍混雜,次日還會宣布成績作廢,擇機重考。但學生會在乎“一晚白忙活了”嗎?或許有,但他們真正在乎的是自己的天性和本能被壓抑和鉗制得太久,一“晚”得解放,那種自由的空氣、新鮮的氛圍和發自內心的溝通,是稍縱即逝的美妙境遇,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精神釋壓。
所以,這當初年少的場景,及至今天,都歷歷在目。
或許管理者認為,清白,是一場考試最為重要的,這固然不錯;但他不一定知道,對孩子而言,這卻不是第一位的。
(三)
逝者如斯,從懵懂無知,到少不更事,再到初嘗人生,每一步環環暗扣,既像是不可避免地走來,又注定會無法挽留地逝去。但坐今反視,恍若昨夜之景,它們不是隨時光老去,而是越發清晰透亮,這些成長中的“節點”,是注定會指向一生的方向的。
當下,身份悄然顛倒。如果從一個孩子親屬的立場上看,從一個孩子長輩的立場上看,從一個孩子老師的立場上看,從一個孩子管理者的立場上看,或者都已經盡到本分了,但當你忘記彎下腰來,忘記自己曾是他們的一員,就總會有缺憾,乃至遺憾。
(作者單位:江蘇南通二甲中學)
責任編輯 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