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會場上,一次次聽到那些莊嚴的詞語,宏大的敘事,我想到的卻是,一個小學教師,除了要學會做小事外,還得學會說小話――你與其要孩子愛國,不如首先讓他愛家;你與其要孩子愛黨,不如首先讓他愛媽;你與其要孩子愛抽象的主義,不如首先讓他愛具體的山水;你與其要孩子愛龐大的世界,不如首先讓他愛身邊的一朵小花。
在紙上記錄這幾句話時,并沒有“首先”,因為可以理解的原因,現在我加上了這兩個字――小小的孩子,小小的眼睛,小小的心靈。非得要用莊嚴的、宏大的、生硬的、機械的、冰冷的概念,去欺騙他、嚇唬他、誘導他、蠱惑他――當我想到,這樣的教師之多,這樣的課堂之多,就覺得,我們的教育,太無聊無趣,也太陰險可怕。
◎偶然回頭,看二三十年前的同學,和他們的現狀,我如此總結:當年的差生大多發家致富,當年的中生大多當了干部,當年的優生大多研究學術。這樣的現象,我相信絕對是普遍的。如此,我們應該怎樣看待現在的學生?應該怎樣對待我們正教著的學生?
我特別感動于某個校長——每當學校新進教師,他都會語重心長地叮囑:考100分的學生,你要對他好,他可能成為科學家;考80分的學生,你要對他好,他可能和你成為同事;考試不及格的學生,你要對他好,他可能會捐錢給學校;考試作弊的學生,你也要對他好,他將來可能會當官;中途退學的學生,你也要對他好,他可能會成為比爾·蓋茨或喬布斯。
可惜,我不知道這位校長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或者,它只是我的一個幻想,或夢境?
◎領導在會上說道,今年的目標和任務恐怕很難完成——當教育簡化到具體的升學層次和數目時,我不知道應該怎樣表達意見——但是他說,我們仍然要“盯死盯牢質量”。兩個盯字,那死和牢字(是否就是死牢?),讓我想到,對于明知道不可完成的任務,如果仍要努力去完成,是否會因此而不擇手段?有良知的教育人,對于昏庸、糊涂甚至混帳的長官意志,該取什么樣的態度?教育人,是永遠的教育人,而長官,只是臨時的長官,其意志,更只是臨時的意志。我敢以契訶夫的名義作證:再沒有比官場更盛產“變色龍”的了。
過去的官吏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現在的官員是:為官一任,政績一時——莫非,差別在“吏”和“員”上面?或者在“過去”和“現實”的不同?
這是偶然間的感嘆。現在想起這事,我想說的是,如果不分青紅皂白,不管輕重緩急,所有官員都不斷面臨和被強化著“屆”的意識,急功近利的“政績觀”和“工程風”就無可避免,無論是工業農業,還是文化教育。可以作為參考的是,世界知名的百年企業,大多是家族型的,雖然發展緩慢,甚至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它們大多從容,能夠走得更遠。
如果,無論什么樣的目標、任務,都要拼死拼活地去掙,去做,只會撐大長官們的胃口,也只會讓教育人更疲于奔命——這對任何一個真正理解教育、熱愛教育的人來說,都是殘酷的。
◎有時想,教育,其實用不著那么多創造和創新。教育的元素,更多是恒定的,教育的發展和變遷,注定是緩慢的。一天天播種,一季季耕耘,不出意外,種子就會發芽,生命就會成長。只要有良好的氣候,收獲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基于這樣的理解,我總覺得,那些今天一個主張,明天一個想法,不斷推陳出新的人,無論他表現或表演得怎樣理解和熱愛教育,我都覺得面目可疑,甚至心術不正。熱衷于名詞或概念的游戲,要么是功利心太強,要么是牟利意識太盛。
或許,這是社會轉型期必然的“原罪”,是走向現代化過程中的“必要的喪失”。關于現代性,德國哲學家阿諾德·蓋倫如是說:“現代性的特征,就是不斷的創新性、合理性和思考性,以及一種與之相應的對一切社會秩序的不可靠感和變化形態。”不斷地創新,就是不斷地否定,不斷地拋棄。很多時候,我們就像那只掰苞谷的猴子,不斷扔掉手里擁有的,始終忙忙碌碌,卻始終只有手里的那根棒子。
教育是文化的傳承,教育變革的最終也必然是形成文化。文化需要積累,需要沉淀。更多的時候,教育需要安靜,需要常態,需要一種不被影響和打攪的從容與優雅。就像那些生長的植物,其實只要有良好的生態,不被人為破壞的生態,就足夠了。
◎越來越覺得,所謂的教師專業發展,其實是個技術意味過重的詞語。一個人的發展,應當是全面的,整體的,持續的。就像一棵樹的生長,它可能緩慢,但是絕不會有一刻停止生長,也絕不會出現所謂的根的生長,干的生長,枝葉的生長——這一切,都是自然進行的、同時進行的,即使我們在生物學里,作出人為的劃分和區別,但樹肯定不會接受我們的知識。
所以我現在更愿意說,教師的發展,如果非要劃分和區別,那也只可能是生命和專業兩個方面的“共同發展”——生命成長的過程,其實就意味著對世界的了解和認知,對人事的體察和穎悟。而在這過程中,自然也就伴隨著策略的調整,方法的改進,意識的提升,諸如此類,其實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專業發展。
沒有一個人是先發育身體,再發育意識的,就像沒有一個人是先長大成人,再開始求知學習。在學習中成長,在成長中學習,這是同步的。
“同步”就意味著全面和整體,意味著和諧與統一。
而現在,我們過分強調“專業發展”,過度弱化“生命發展”,極容易誤導和局限于知識與技能,極容易讓教師以為,所謂的成長,就是上課,備課,就是多媒體和PPT——教育,怎么可能如此簡單,機械?
◎其實,我們做事情,很多時候沒必要那么功利。過于功利,眼睛里便只有那些功利的東西。為功利而功利,結果往往適得其反。反過來,功利心淡些,離功利的目標遠些,眼睛就會看得更多一些,世界也會更廣一些。或許,不為功利,反倒會有讓人意想不到的收獲,那樣的東西,可能才是更重要的東西。
或許我們沒有必要天天說成績,天天抓質量,或許我們先做一些“外圍”的工作,效果會更好。比如說,先解決興趣和方法的問題,再營造風氣和氛圍,最后再考慮效率和節奏。再比如說,盡可能讓學生愛讀書,多讀書,會讀書——我一直覺得,一個孩子,只要喜歡讀書,學習和成績,就不會是太大的問題。反過來,牛不飲水強摁頭,被摁的牛必定反抗,摁牛的人也盡然難堪。
教師也是如此。我始終相信,狀態比方法重要,觀念比行動重要,氛圍比制度重要。所以,作校長的,與其天天說質量,時時提成績,不如首先解決觀念的問題,狀態的問題,氛圍的問題——只要教師喜歡教書,愿意認真教書,能夠從教書中感覺到快樂和愉悅,他自然會知道該怎么教書,知道該怎么努力把書教好。
也許,這與所謂的“高效”相悖,但對教育而言,所謂的高效,其實是很值得懷疑的。教育是慢的藝術,教師的發展,孩子的成長,都是緩慢的,需要我們多些耐心,多些等待,多些從容,多些優雅。那種急猴猴的“抓”,那所謂的“一抓就靈”,如果不靠“興奮劑”,怕是難以保證效果的。即使真有些效果,可能也像“偉哥”一樣,不過是盲目的自大,是虛幻的強硬,而且,難有持久的發展。
“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古人的這話,我愿意相信,這里面也暗含著教育的意味。責任編輯 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