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無數次地憶起你們,在凌晨夢醒,在深夜低回,在諸多誠摯面對浮世的嘲弄……在這些時刻,記憶的韌性戰勝了歲月的枯手拂拭,在一片云影上,我再次看到你們臨風飄拂的榮光。
一、岳淑英老師
初入小學的我,無疑是一個頑皮的男孩子,40分鐘的靜坐對我而言幾乎是一種懲罰。所有的任課老師對我的評價都是:聰明、靈活、反應快、理解能力強,就是不遵守紀律!我的“毛病”曾經讓老師多少次蹙眉?多少次發火?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岳老師對我一次次的諒解,一次次的包容,在我第一次感覺深處“漩渦”的時候,她給了我太多的鼓勵和拯救。
回憶起岳老師的樣子,竟只有微笑,那張慈愛的面容因微笑而有母親般的光澤。她讓我做語文科代表,在二年級結束的時候,我終于評上了“三好學生”,她給出的理由是:葛武生雖然有時候不遵守紀律,但他該掌握的知識都會了,不說明他在課堂上聽講很認真嗎?啊,我的岳老師,這是我聽過的最可愛的“辯護詞”了!以至,今天的我才能體察到許多個性獨特的孩子,他們迥異于他人的言行,恰恰是最需要理解和保護的。
記得那個雨天,我們剛寫完一篇作文,寫一種植物。我抱著收上來的作文本,岳老師和我共打著一把雨傘。從教室到辦公室那一段路上,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她輕聲地說:你的字寫得越來越工整,越來越漂亮了……岳老師,您慈母般的愛護讓一個小男孩對自己有了最初始的認同。從此以后,他才會在漫長的風雨旅程中,步伐沉穩,披荊斬棘。
可惜到三年級的時候,我們就更換老師了。
二、汪美金老師
汪老師是上海知青,在我的記憶里,她是溫柔的天使,是美麗的化身。
她有修長而白皙的手指,這是我們細細觀察過的,她還有白色的長裙,在夏天的校園里清新無比,她的臉蛋是我們樂于注目的“佳肴”,她的眼睛是我們心中的星星。確鑿無疑,在我最初的靈魂中,汪老師植入了第一顆“美”的種子!
在汪老師的課堂上,我們陶醉地聽講,恨不得把腳也舉起來去搶著發言!我不再覺得40分鐘是無比漫長的時光。她營造的班級氛圍,溫馨而友好,至今依然讓我想念,我們如同生活在一片寬廣的海洋里,自由嬉戲。
三年級的時候,我就把家里已是初中生的哥哥的作文選翻個遍了。我偷偷地把那里的幾篇作文“改頭換面”,寫在了自己的作文本上,比如《我的鄰居張奶奶》《我家的大公雞》之類。我清晰地記得汪老師在課堂上朗讀我的作文的情景,她讀得極流轉,極有情,那是我聽過的最美妙的音樂。下課后,我一個最好的哥們偷偷對我說:“哎,你這篇文章我在作文選上看過啊。”我雖然緊張但依然嚴肅地說:“內容上有些相似……但我沒照抄啊!”
我始終不知道汪老師是否發現了我的“抄襲”行為,我知道的是我不斷地閱讀,不斷地努力寫好每一篇作文,以保持我在汪老師心目中的“高水平”。就這樣,到五年級的時候,汪老師不僅在我們本班讀我的作文,甚至把我的作文拿到其他班級朗讀……
我對所謂文學的熱愛的種子,當是因汪老師的不斷朗讀而萌生的。
三、張雪梅老師
小的時候,我對老師的年齡是沒有感知的,她們在我心目中都是一個概念——“老師”,區別的可能只是性別或者喜歡和不喜歡而已。
進入中學后,我遇到了張雪梅老師,我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記憶中她當時三十來歲的樣子,臉龐清瘦,扎兩條短辮子,說話輕聲細語,有一種寧靜的力量。
在張老師的語文課堂上,我很快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原因很簡單——我幾乎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提出的所有問題。當別人還在思考的時候,我的手早已舉了起來。那是一段很奇妙的時光,我感覺自己在語文上“無所不能”。
我一直清晰地記得張老師點頭贊許的動作和喜悅的眼神,對于一個懵懂的少年來說,那些肯定和贊許就是最珍貴的禮物。
可惜,我的初中生涯就像一本童話書僅僅有了一個美麗的開始,隨之以后的卻是長久的“噩夢”。我猶如觸了霉運一般,陷入了一種難以拔越的泥潭之中,整整三年都掙扎在班級的中游名次——語文上的自信無法彌補后來的物理和化學帶給我的蝕骨之痛。
進入初二之后,我正式成為班級中最普通的中等生行列。自負與自卑就像一條“雙頭蛇”形影不離地纏繞著我。青春期的叛逆讓我無法在那么多的優秀生面前坦然自若,我固執地樹起太多假想敵。
記得有一次,我和班級中一個英語尖子發生了口角,在那個家伙的冷嘲熱諷下,我惱羞成怒,“奮不顧身”地跳上桌子,穿越幾重障礙,一腳踢向對方!桌凳坍塌一片……而這只是我三年中無數錯誤的一個例子,其他諸如私改分數、打架、逃課不一而舉……
我想感恩的是,張老師從沒有放棄過我,她一直小心地保護著我“可憐的自尊”。我和人打架被撕破了衣服,她把我帶到學校對面的自己家里給我縫補;我因慘不忍睹的理化分數被老師叫家長時,她卻在我的母親面前肯定了我的諸多優點;夏天到來的時候,她家院子里葡萄熟了,她叫我們幾個頑皮的男生去吃葡萄……
我一次次地在張老師如春雨般的語言里鼓起了信心,一次次在她似秋水般的眼神中看到了愛和希望。
我曾經是一個中等生,甚至是一個頑劣的“差生”!這段經歷讓我在以后面對成績不好的孩子時多了幾分體察和悲憫;而張老師對我長久的包容與扶持,更是培固了我后來的教育行為和思想,那就是一個語文老師必須在傳授知識之外,還要努力進入學生的靈魂,涉足孩子的精神世界;必須在“靈魂滲透、道德構建”這一隱性的教育領域有所作為。唯此,方是一個稱職的語文老師。
四、蘇慶嘉老師
我高中時的語文老師,叫蘇慶嘉。在經歷了三位女性老師的“柔情主義”之后,我終于迎來了一位“純爺們”!
他身型粗壯,據說是小時在鄉間干農活鍛煉出的身板;他濃眉大眼,線條粗獷,讓人看不到一絲的“柔情”;他聲若洪鐘,在課堂上激情四射以至隔壁班都能把他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他常常一身素衣,就像泥土的顏色很不起眼;而當他從遠處走來的時候,你無法拒絕對他的感知,猶如面對一座山巒你無法不仰望;他和我們一起到食堂打飯,手里拿著一個碩大的鋁盆;他和我們在球場上勇猛拼殺,宛如一古代名將!晚自習放學了,夜色沉厚中他和我們一起騎著自行車邊聊邊行……
如果說小學初中階段我對老師的課堂還處于“蒙昧”階段的話,那么在蘇老師的語文課堂上,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縱橫碑閡,游騖八極”,甚至是“四通八達、自由隨性”,類似于一種典型的“無政府主義式”的兼收并蓄。
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經常不帶語文書,他給我們講《紅樓夢》,給我們講他剛讀的王蒙的小說《堅硬的稀粥》,給我們講電影《倫敦上空的鷹》……在他的一次次肆意汪洋的生花妙舌中,我們學會了觀察人間百態,體味世間疾苦;我們明白了語文的姿態當在于灌溉靈魂之樹,簇擁生命之花;我終于強烈地體會到了語言之美,情感之切,責任之重;我懂得了沒有什么東西比思想交鋒的喜悅和不斷反思提出疑問更重要……
如果說是前面三位語文老師鋪墊了我靈魂中愛的種子、溫情的土壤的話,那么高中的蘇老師則完全拓寬了我對人生的觀察視角,讓我對語文從天性的喜好上升到了骨髓里的熱愛,完整地成就了我第一次從少年到青年的洗禮。
江湖夜雨十年燈。時至今日,我已入行18年,早已是年輕的“老班主任”,我今天的思想和觀念無不深深地打上你們的烙印。我對于班級管理中的“民主、自由、平等、團結、友善”等理則,對班級中“弱勢群體”的深切關注,對“跋扈之徒”的堅決控制,對女生的“寧靜、矜持、善良”的審美引導,無不源自當年你們傳達給我的溫暖關懷。我,實際上是接過了你們當年的愛的火種,繼續去照亮更多需要愛和關懷的孩子。
來路和前程,皆有萬水千山,我會一直隨你們走過。
(作者單位:江蘇張家港外國語學校)
責任編輯 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