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陳光甫生平簡介
陳光甫出身寒微,12歲時在漢口的一家比利時報館做學徒,憑著自己的努力與勤奮,考入漢口海關郵局,被洋務買辦景維行召為女婿,并在清政府赴美參觀團中任事,而后留美求學獲商學學士學位。學成歸國后,他改組江蘇銀行,創辦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憑著自己的才干,提出“一元開戶”,使上海銀行由“小小銀行”成為全國商業銀行之冠。另外,陳光甫還創辦了中國旅行社,服務社會。抗戰中,和胡適一商一文,與美方達成“桐油借款”和“滇錫借款”協議。后移居香港,1965年遷往臺灣,1976年病逝,享年96歲。
二、陳光甫金融思想探究
陳光甫的金融思想,具體而言就是經營商業銀行的思想。
(一) 陳光甫關于商業銀行定位的思想
商業銀行的性質特點在理論上自是了然,但在實際操作中其定位卻很難把握,尤其在那個戰事連綿、法治缺乏的時代,當時的社會各界對商業銀行的定位主要有三種傾向:一是以商業銀行為提款機器,這是舊軍閥和政府的觀念而言的;二是以商業銀行為上層權貴人士的資金融通服務機構;三是以商業銀行為金融風險投資的載體。比較而言,陳光甫關于商業銀行的定位非常清晰,也顯然有別于以上三種傾向。
對于商業銀行的資金,陳光甫認為“銀行之錢乃市面之流動資金,應使之生產,輪流不息”。
對于商業銀行的作用和服務對象,陳光甫認為應該是“服務社會,輔助工商”,不應該是為權貴服務的機構,也不應該是金融投機的載體,而應該努力促進社會進步、實業發展,這一點是陳光甫金融思想的核心所在,他在日記中也多有涉及。陳光甫1928年在漢口居住時,批判當時的漢口銀行家“以結交官場為職務,不屑與商人往來”,認為“銀行一業乃社會建設之原素”。1930年陳光甫北上視察青島分行,一日晚間與銀行職員和旅社社員共膳談話,陳光甫問他們“吾等當如何服務社會?”青島分行經理黃恂伯即對答云“我等應以和易之態度、平等之精神待客,不論百元之客、一元之客,皆需竭誠接待”,屬下對陳光甫“服務社會”之理念領會如此,實為難得。但是陳光甫并不十分滿意,隨即指出“即無一元生意之客,亦需恭慎款接……本行以服務為宗旨,對于顧客,須盡力予以便利,對于商人,須努力以求親近……吾輩本為社會服務,即無利亦需為之”,竊以為以“無利為之”之精神,博社會大眾之好感,生意門路自然廣開,上海銀行斷不至陷于“無利”之境地。
陳光甫不僅秉承“服務社會”的理念,而且還努力做到“送銀行到社會”,一方面積極開拓小額貸款市場,另一方面則多多設立分行以便利顧客。 “本行為貫徹服務社會之行訓,更舉辦二事,一為靜安寺路分行制小放款,限五百元以下,有二人擔保,即可放款,利息一分”,“二為扶助小工廠小資本商店之發展,此事正在籌辦,余意即小到水果攤肆,我輩亦當扶助之”,這兩項小額貸款雖緊貼“服務社會”宗旨,但似與上海銀行謹慎放款和對物信用的原則有所違背,但陳光甫認為“蓋人遇婚喪大事,或致以重利借貸,受人剝削,本行以低利及簡捷之手續,借款于人,使解一時之厄,人非木石,詎無感激之心,故輕易不肯喪失其信用。”事實上,自1930年上海銀行小額貸款創辦以來,放款十余萬元,其中僅有一筆未清,由此觀之,此事與陳光甫謹慎放款之原則其實并不違背,而服務民生之效果則斐然。
雖然以“服務社會”為根本宗旨,這并不是說陳光甫開辦上海銀行不求利潤和報酬,只是陳光甫將商業銀行的報酬嚴格定位于以銀行的優質服務以換取報酬,反對銀行不經過“服務”而獲取額外報酬。陳光甫認為,商業銀行作為資金融通的中介機構,存款取之社會,放之社會,不同于普通實業以投資獲取利潤,商業銀行別無所憑,只能通過金融服務以換取報酬。陳光甫非常反感盲目牟利機構的存在,認為商業銀行是“以經濟的方法,調劑營運,貢獻于社會,因貢獻而獲得報酬,分其余潤”,只能“以所能換所需,盡一份力量,得一分報酬,而不取不應得之利益”。應該說,陳光甫將銀行利潤定位于提供服務的回報,是非常“本分”、健康和正確的。
以上是陳光甫關于商業銀行定位的思想的主要內容,概括言之,即商業銀行之資金為社會之必要流動資金,離之則現代社會經濟生活一日都無法進行,因此商業銀行應以“服務社會、輔助工商”為宗旨,并同時在服務社會的過程獲取中應得的報酬。
(二) 關于商業銀行營業風格的思想
陳光甫關于商業銀行營業風格的思想與第一部分一脈相承,并且在上海銀行的營業活動中切實實行。
陳光甫認為辦理商業銀行務必去除舊式錢莊和權貴銀行的官僚習氣,“蓋從前之銀號銀行經理,有官僚習氣,深處高堂,官架十足,對待顧客,驕矜冷酷,若上官之對屬員……我等從事銀行業界,有何可恃而可以驕人耶?”,故認為“官僚習氣,最宜戒除”。同時,陳光甫要求上海銀行的行員經理“須平民化而到街頭去”,“須除守株待兔之習”,“不可略存自滿之心,而交臂坐守,須腳到街頭,拼命設法,與顧客接近,將本行基礎,建筑于民眾之上”。與此同時,陳光甫還要求銀行保持創新作風,要努力順應新潮流,切不可故步自封,落于人后。除此之外,針對當時銀行界普遍存在的巴結權貴、急功近利的作風,陳光甫明確提出“人爭近利,我矚遠功”“敬遠官僚,親交商人”,扎根于工商業界和普通民生,從小做起,以求立穩根基,開創長遠發展之局面。
總體而言,陳光甫為上海銀行確立的經營風格主要是平民化、社會化、商業化、保持創新精神并注重長遠效益。
(三) 關于商業銀行放款原則的思想
陳光甫辦上海銀行定位于“輔助工商”,即注重向工商業界放款,不過,雖然他輔助工商心切,但原則也非常鮮明:1、主張提倡對物信用而不是根據私交來做出放款決策;2、始終堅持謹慎原則。
其一,當時有商人欲以煙土作押向上海銀行貸款,陳光甫認為雖然上海銀行志在輔助工商,但煙土之事對發展國內工商業毫無益處,認為“煙土為銀行家不應受押之品也”,因此明確告知顧客抵押煙土“與本行宗旨不合,無法幫忙”。
其二,上海銀行在中資銀行中是最先設立調查部并聘請經濟專家主持,主要工作是對工商企業進行信用調查和盈利能力調查,因此上海銀行的風險控制機制比那些靠印象、私交而決定放款與否的銀行嚴密得多。
由上觀之,陳光甫關于放款原則的思想特點有二,一是實在,即銀行放款要真正能夠起到輔助工商的作用,二是謹慎,前景不佳、經營不善的企業難以從上海銀行獲得貸款。
(四) 關于商業銀行用人的思想
陳光甫對上海銀行如何用人十分重視,一方面盡量發現、任用和培訓人才,另一方面盡力激勵人才的主動性并有所約束。陳光甫明確宣告,“本行用人,自開辦以來,素一秉大公,不論何人,茍有優秀之才能,必予以相當之地位”,同時他也認識到隨著社會經濟不斷發展,訓練行員“亦是一件要事”,遂聘請著名經濟學家劉大鈞“為本行經濟專家,編制月報,研究金融問題”“擬于每星期四晚在行內公開演講一次……此舉專為訓練行員,提高一般人員之思想”。另一方面,陳光甫對員工也加以激勵和約束,在刺激員工主動性、創造性的同時,也力求去除員工之私心雜念。1930年底,陳光甫決定在上海銀行原有股本250萬元的基礎之上,再增加股本250萬元,新增股本中由舊股東認購半數,其余250萬元均歸行員認股,目的即在于“設法使全體行員咸為本行之股東,使行員與行,成為一堅強之組織,其間關系,更為親密,即有切膚關系,辦事自能勇往直前”。除此之外,考慮到銀行業的特殊性,陳光甫要求行員“捐棄借公眾籍貫謀個人發展至惡根性”,勉勵“同人勤慎為公,無外務,一心想把銀行辦好”,切忌出現“私囊肥而公司瘦,野心遂而事業毀”的情況,并且同樣嚴格要求自己,以身作則。
從上海銀行的發展歷程來看,其人才選任、激勵與約束機制是比較成功的,上海銀行不僅走出了一批優秀的現代銀行家,也從未發生因行員之私心引致銀行重大損失的事件,而此類事件在當下也頗為多見。
(五) 關于同行業競爭的思想
現代經濟學已證明,市場競爭是實現資源優化配置的最佳手段,是實現社會帕累托最優的必要條件。但對于個別企業而言,競爭實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只有獲得壟斷地位才能占有超額利潤。但陳光甫基于“服務社會”和“以服務換取報酬”的理念,反而對同行業的競爭持歡迎態度。陳光甫在1931年提到,上海銀行在南京設立了多家分行,因受社會歡迎,“有相當之發展,致引起同業之競爭,使南京同業,皆有振作之精神,為同業計,亦是可喜之事”。
由此觀之,正是由于上海銀行立足于服務社會和以服務換取正當之報酬,并不致力于追求超額利潤,因此對同行業競爭并不排斥,甚至因為同行業參與服務社會而欣喜。
(六) 關于建設中央銀行的思想
中央銀行被稱作是“銀行的銀行”,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商業銀行的銀行”,故央行與商業銀行關系緊密,陳光甫對于如何辦理中央銀行、如何理清央行與商業銀行的關系也有自己的看法。
1928年,國民政府開始考慮設立中央銀行,陳光甫關于這一方面的觀點主要體現在他的《中央銀行應辦事業意見》一文中,他對如何辦理中央銀行提出了五條意見:一是央行應維持超然地位,脫離政治關系,明確指出中央銀行是國家的中央銀行而不是政府的中央銀行,央行發鈔應著眼于“均衡貨幣之供求,買賣金銀能保持正金之準備,存放款項能調劑全國之金融,辦理匯兌能增進國際之貿易”,而“不為政府所操縱”,并且也反對財政部長兼任央行行長和對央行中商股比例設定49%的上限的規定;二是發行兌換券應受地方發團監督,以固信用;三是應厘定本位貨幣,廢兩用元,統一現行幣制;四是應集中現款以調劑金融;五是應輔助普通銀行而不與競爭業務,否則央行容易借助政治權力使得一切商業銀行均難以生存。
個人認為,陳光甫關于如何辦理中央銀行的思想是非常現代而正確的,只是當時的國民政府無法做到。
三、總結
本文立足于通過探討《陳光甫日記》來研究其金融思想。究其根本,陳光甫的金融思想在于提倡并立足于為社會發展提供金融服務,同時堅持以現代理念和經營技巧來辦理銀行。由上觀之,陳光甫既努力要做“開明資本家”,在追求盈利的同時,也通過“服務社會、輔助工商”來借以實現自身的“理想”。而此金融思想,或許對我國尚未完全健全的金融制度有一定的啟示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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