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旬老人鬧離婚,這道愛情難題“新法”解

一對半路夫妻在將要迎來金婚之際，一連串的官司接踵而至。先是繼母與兒子對簿公堂，接著是老夫妻因為由誰保管房屋拆遷補償款的事鬧離婚。2011年8月，《〈婚姻法〉司法解釋（三）》出臺。其中的相關條款令婚內分割財產的問題迎刃而解：在老夫妻不離婚的情況下，分割了這筆房屋拆遷補償款。這樁案件也成了全國婚內財產分割第一案，引起了人們的廣泛關注。

為了房屋拆遷款，非親母子上法庭

2010年9月20日，一起特殊的離婚案在江蘇省無錫市一家養老院的會議室舉行。原告與被告是一對九旬老人。這對老人為什么要離婚？原來導火索竟是一筆71萬元的房屋拆遷補償款。

這對老夫妻丈夫叫張旺才，時年90歲，妻子叫趙秀琴，時年86歲，家住江蘇省無錫市。1991年5月，趙秀琴的父母先后去世，給子女留下了一些家產。通過繼承、歸并，趙秀琴取得了位于無錫市南長區新民路一套面積79.5平方米的房屋產權。辦理完房屋過戶手續，趙秀琴就把這套房子出租了。

2009年年初，新民路進行舊城改造，趙秀琴的這套房子在拆遷范圍內。6月，拆遷公司通知趙秀琴去辦理房屋拆遷的相關事宜。此時，張旺才患了癌癥，已到晚期，身邊根本離不開人。趙秀琴不放心把丈夫一個人留在家里，又考慮到自己年事已高，腿腳也不靈便，就寫了一份委托書，委托繼子張揚代為辦理一切拆遷手續。

9月2日，趙秀琴與拆遷公司簽訂了房屋拆遷補償、安置協議書。10月下旬，張揚從拆遷公司領回了71萬元房屋拆遷補償款，于10月23日、25日，共分3次將71萬元錢存入了父親張旺才的銀行賬戶。10月25日，張旺才又將71萬元存款轉至張揚的銀行賬戶。

就在張旺才父子倆將這71萬元錢轉來轉去時，趙秀琴聽說張揚把房屋拆遷補償款領回來了，就打電話問兒子錢在哪里。張揚告訴她，71萬元錢已經存進了父親的賬戶。趙秀琴讓丈夫把存折拿出來看看，張旺才說：“兒子已經把錢給我了，可是我考慮到咱倆年紀都大了，還是把錢放在兒子那里比較安全。不管錢放在哪兒，都是我們的。”趙秀琴一聽，氣得幾乎跳起來：“這房子是我父母留給我的遺產，跟你有什么關系？你兒子拿著拆遷補償款又算怎么回事？趕緊讓他把錢送回來！”張旺才說：“你的錢就是我的錢，反正兒子要給咱們養老，就放在他那兒吧！”趙秀琴說：“不行！你要是不好意思向他要，我向他要。”

接到趙秀琴的電話，張揚說是父親讓他保管這筆錢的，沒有父親的話，他不能把這筆錢給她。老兩口在一起生活了近50年，雖然丈夫一直掌管著家里的財政大權，可他卻從沒把錢給過兒女。這次他把這么大一筆錢放在兒子手里，在趙秀琴看來，是明擺著要跟兒子合起伙來侵吞她的錢。這樣一想，趙秀琴心里一陣冰涼，她決定通過法律手段討回自己的合法權益。

隨后，趙秀琴就此事咨詢了律師。律師告訴她，根據《婚姻法》第十七條和第十八條規定：夫妻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繼承的財產，歸夫妻共同所有。只有遺囑中明確規定只歸丈夫或妻子一方的財產，才屬于夫妻一方所有。這筆房屋拆遷補償款應該屬于夫妻共同財產。既然法律都規定了，趙秀琴不得不接受了71萬元房屋拆遷補償款屬于夫妻共同財產的事實。她想，哪怕自己得到一半補償款也行。可是丈夫不發話，繼子是不會給自己一分錢的。兩人因此天天吵個不停。后來，兩人鬧起了分居。趙秀琴住到了上海的兒子家，只留下張旺才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

這么多年來，一直是妻子照顧張旺才的飲食起居，現在妻子突然離他而去，他像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一樣，覺得天都塌了，整天躺在床上哭。然后他給老伴打電話，求她回來。可趙秀琴卻說，71萬元拆遷補償款不拿回來，她是不會回家的。見妻子不肯回家，張旺才只好讓兒子把他送進了養老院。

2009年11月3日，趙秀琴將張揚起訴至無錫市崇安區人民法院，要求張揚歸還自己和丈夫的71萬元房屋拆遷補償款。11月9日，法院依法凍結了張揚的賬戶，發現里面只剩44.6萬元了。眼看為了這筆拆遷補償款，繼母和父親鬧起了分居，又把自己告上了法庭，張揚像捧了個燙手的山芋，內心非常矛盾。交出這筆錢吧，舍不得，不交出來又覺得拿著這錢名不正、言不順。

12月9日，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在法庭上，趙秀琴認為，這71萬元房屋拆遷補償款應該歸自己和丈夫張旺才所有，跟張揚沒有任何關系，張揚應該歸還這筆錢。張揚則辯稱，自己并非想占有這筆錢，只是替父親保管。法官說，既然張揚承認這筆錢屬于趙秀琴夫婦，就應該及時歸還。何況現在兩位老人因為這筆錢鬧矛盾，并且向法院起訴主張自己的權利。作為兒女，從父母夫妻關系和諧、老人身心健康的角度考慮，也應該無條件歸還這筆錢。張揚無話可說，只得同意將71萬元錢還給父母。12月10日，張揚向張旺才賬戶中存入26.4萬元。四天后，張旺才將26.4萬元存款一次性取出。

2010年3月31日，法院從張揚的賬戶上劃扣了446700.22元。聽說錢從張揚的賬戶上劃過來了，趙秀琴要求法院將這筆錢交給自己。可是張旺才說他也有權保管這筆錢。這對分居多日的老夫妻因為錢由誰保管的問題，又在電話里吵得不可開交。由于雙方一直無法就這筆錢如何保管達成一致，為了不激化矛盾，法官只好把錢存在了法院的賬戶上。

連環官司傷人心，為分財產鬧離婚

明明是繼承遺產得到的房屋拆遷補償款，卻遲遲拿不到手，本該安享晚年生活，卻要為了打官司四處奔波。趙秀琴感到非常委屈。回想起自己與張旺才幾十年的婚姻生活，她心里五味雜陳。

2007年7月，86歲的張旺才走路不小心摔倒，造成右腿股骨骨折，住院做了手術。這時，張旺才的五個兒女風風火火來到醫院。孩子們都能來看望父親，張旺才很高興。哪知，隨兒女們一起來的還有律師。原來，孩子們以為張旺才的病情很重，擔心父親萬一遭遇不測，家產都被繼母一個人拿走。于是兄妹幾個一商量，請來了律師，幫忙分家。

一聽說要分家，趙秀琴就氣不打一處來，對他們大聲罵道：“這么多年，你們幾個兒女對我和你爸都不聞不問，現在你爸病了，你們不但不給他治病，還要分家產，是不是盼著他早點死啊！”幾個兒女自知理虧，也不敢反駁繼母。他們請來的律師說：“我們來的目的只是想讓老人立份遺囑，免得老人過世后，兒女們和你這個繼母鬧得不愉快。”趙秀琴生氣地說：“別說老頭子沒死，就是老頭子死了，家產也輪不到你們來分，因為家里的一切都是我和老頭子辛苦掙來的……”每當想到這些，趙秀琴都非常后怕：如果不盡快把自己應得的房屋拆遷補償款拿到手，說不定哪天張旺才的幾個兒女還會來鬧分家。

眼看要到手的錢又被無限期擱置，趙秀琴實在不甘心：既然老頭子不仁，也別怪我不義。她要起訴丈夫，要求分割這筆錢。于是，她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去咨詢一下律師，看這個官司該怎么打。可是兒子回來后告訴她，律師說法律有規定，在夫妻關系存續期間不能分割共同財產。如果想要把這筆錢拿到手，只有離婚。提到離婚二字，趙秀琴心里“咯噔”一下：雖然他們時常吵架，但在一起生活快50年了，這么大年紀再去離婚，多讓人笑話啊！幾個兒女都勸她：“媽，你嫁給他一輩子也沒享到福，到這把年紀還惹上了官司，我們做兒女的真不忍心看你受這樣的苦。他的兒女們從來都不管你們，現在見你們有錢了，就想來分杯羹，真不敢想象再這樣過下去你們還會有多少麻煩。”趙秀琴見孩子們說得在理，丈夫又只想著自己的兒子，她終于下定決心離婚。

2010年7月，趙秀琴將丈夫張旺才起訴到無錫市崇安區人民法院，要求離婚并分割71萬元房屋拆遷補償款。接到法院的傳票，張旺才立刻撥通了妻子的電話，指責她居然為了幾十萬元錢不念多年的夫妻感情。趙秀琴反唇相譏：“你們爺兒倆合起伙來把我賣了，難道還怪我不幫你們數錢？如果你兒子不把咱們的錢拿去，現在能惹出官司嗎？我們的感情能走到今天的地步嗎？”一連串的質問讓張旺才啞口無言。沉默了一會兒，張旺才說：“如果沒有這些錢，我們不是還得好好過日子嗎？為什么有了錢反而要離婚？”趙秀琴說：“就是這些錢，才讓我看清了你對我是真好還是假好。因為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所以才要離開你！”老兩口誰也說服不了誰，在電話里吵了起來。見母親被氣得面色發白，兒子王立強行按斷了母親的電話。

2010年9月20日下午，張旺才與趙秀琴的離婚案開庭審理。因為張旺才疾病纏身，行動不便，無錫市崇安區人民法院就把法庭設在了養老院的會議室。為了防備老人情緒激動，突然發病，法官還請了醫護人員等候在門外。

在法庭上，趙秀琴說，自己與張旺才都是再婚，婚后沒有共同生育子女，雙方婚前缺乏感情基礎，婚后，張旺才夫權思想嚴重，獨攬經濟大權，控制其工資卡，并對其打罵。2009年，張旺才還與兒子張揚串通，強占其房屋拆遷補償款。現在夫妻感情已經破裂，堅決要求離婚。張旺才說，他與趙秀琴雖是再婚，但二人在一起生活了幾十年，而且他生病多年都是趙秀琴照顧，雙方感情很好。他并未對趙秀琴進行經濟控制，是趙秀琴自愿將工資卡交給他保管的。他在生活上對趙秀琴進行了照顧，趙秀琴看病的費用也是由他支付，他還為家里購置了兩處房產。趙秀琴提起離婚訴訟完全是為了71萬元房屋拆遷補償款。所以，他不同意離婚。

經過審理，法院認為，雖然趙秀琴與張旺才是再婚夫妻，但雙方婚姻存續期較長，共同生活、相互照顧多年，夫妻感情基礎較好。趙秀琴稱張旺才對其進行經濟控制并對其打罵，未提供證據予以證明，法院對此不予采信。原告與被告之間的矛盾系雙方對71萬元房屋拆遷補償款如何處理未達成一致意見所致，夫妻之間對財產處理產生分歧并不必然導致夫妻感情的破裂，原告與被告之間的夫妻感情尚未完全破裂，有和好的可能。

2010年9月30日，法院作出判決，認為原告要求與被告離婚理由不充分，不準予雙方離婚。婚沒離成，錢自然也分不成，趙秀琴只好失望地回到了上海。

婚內分割財產，“新法”為老婦撐腰

雖然婚沒離成，趙秀琴卻不想回到張旺才身邊。丈夫對這筆拆遷補償款的處理方式已經讓她傷透了心。可是，2011年8月，事情出現了轉機。《〈婚姻法〉司法解釋（三）》出臺了。其中第四條規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請求分割共同財產的，法院不予支持，但有下列重大理由且不損害債權人利益的除外：（一）一方有隱藏、轉移、變賣、毀損、揮霍夫妻共同財產或者偽造夫妻共同債務等嚴重損害夫妻共同財產利益行為的；(二)一方負有法定撫養義務的人患重大疾病需要醫治，另一方不同意支付相關醫療費用的。當兒子把這個消息告訴趙秀琴時，趙秀琴特別高興，她馬上向法院起訴張旺才，要求分割71萬元房屋拆遷補償款。

2011年8月19日，無錫市崇安區人民法院受理了此案。在起訴狀中，趙秀琴說，夫妻共有的71萬元房屋拆遷補償款，張旺才稱已用完26.4萬元，拒不說明款項用途。雖71萬元拆遷補償款系趙秀琴個人財產，但趙秀琴愿將該款作為夫妻共同財產予以分割。張旺才隱匿、轉移26.4萬元夫妻共同財產的行為，嚴重侵害了趙秀琴的利益，應當少分夫妻共同財產。請求法院判令趙秀琴分得71萬元房屋拆遷補償款中的44.6萬元。

9月20日，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在法庭上，張旺才辯稱，自己與原告未離婚，并未隱藏或轉移26.4萬元夫妻共同財產。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請求分割夫妻共同財產的，法院應不予支持，請求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法官問張旺才26.4萬元錢哪里去了。他先是說一部分被自己看病花了，都是找江湖郎中看的，沒有發票。還有一部分給孫子和外孫子發壓歲錢了，都是1萬元1萬元地給。后來，他又說這20多萬元錢怎么花掉的，自己也記不清了。

經審理，法院認為，張旺才對26.4萬元錢的去向前后陳述不一，他的行為已構成轉移夫妻共同財產，侵害了趙秀琴對該26.4萬元錢所享有的平等支配權。考慮到雙方目前處于分居狀態，所以對趙秀琴要求分割71萬元房屋拆遷補償款的訴訟請求，法院予以支持。因為71萬元房屋拆遷補償款中的44.6萬元暫存在法院賬戶，趙秀琴在本案判決后能夠實現其對該71萬元享有的權利，加之張旺才目前健康狀況不佳，法院認為對該71萬元處理應以均分為宜。

2011年11月15日，無錫市崇安區人民法院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三）》第四條第一項之規定，判決屬趙秀琴、張旺才共同所有的71萬元房屋拆遷補償款，其中35.5萬元歸趙秀琴個人所有，35.5萬元歸張旺才個人所有。至此，這起案件成了全國婚內分割夫妻共同財產第一案。

和許多家庭一樣，趙秀琴夫婦原本過著平淡和睦的生活，可是突然而至的71萬元錢攪亂了他們平靜的晚年生活，不僅讓他們身陷一連串的官司之中，也導致夫妻倆感情破裂，實在是可悲可嘆。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