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軍人政變”內情

李灝

2012年2月14日上午，青年阿亞茲剛剛在電視上看到最高法院法官喬杜里宣布對拒絕配合法庭調查的總理吉拉尼提起公訴的新聞后，立即跑向一街之隔的白沙瓦的一座清真寺。

白沙瓦作為南亞大陸上的貿易重鎮，也被稱為打擊恐怖主義的前線中的前線，承受著戰爭帶來的巨大損失。此時，這里的人們正在悄悄集會。總統扎爾達里的腐敗案成了熱議的話題，對軍隊的動向也是眾說紛紜。

巴基斯坦，這個中國西部邊陲上的盟友，作為世界第二大穆斯林國家，在實踐民主的40年中，發動了四次軍事政變，領導人不是死于意外，就是流亡他國。

距離議會選舉不到兩周的時間。在總統扎爾達里的各種丑聞與軍人政變的各種謠言中，巴基斯坦陷入了一場激烈的政治爭論。“整個國家在選前就像一個巨大的炸藥桶。”剛剛返回巴基斯坦的英國《衛報》資深記者賈森·布爾克如此描述，“截至目前，軍方的裝甲車并未開上伊斯蘭堡的大街。但巴基斯坦新生的中產階級正試圖改變這個國家的命運。”

“五月軍人政變備忘錄”引發災難性后果

“目前一切政治上的爭斗都源自去年11月接連不斷的政治悲劇。”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研究員、長期從事巴美關系研究的薩伊夫·阿克巴爾·扎伊迪博士（Dr.S.Akbar zaidi）告訴本刊記者，扎爾達里政府的“五月軍人政變備忘錄”事件引發了災難性的后果。

2011年11月10日，正當巴基斯坦開始投入戰爭重建中時，一名自稱曼蘇爾·里亞茲的美籍巴基斯坦裔人通過英國《金融時報》發表文章，指認扎爾達里向時任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的麥克·馬倫呈送秘密備忘錄，希望美國幫助鎮壓巴國軍人勢力。

據巴基斯坦《新聞報》披露的所謂“備忘錄”原文，扎爾達里曾指出軍方已制訂詳細政變計劃，并希望向美國移交所有在押恐怖分子，以換取美國支持人民黨對巴基斯坦安全部門和軍隊中高層的“徹底改革”。

11月16日上午，麥克·馬倫在里亞茲向媒體公布與前巴基斯坦駐美大使侯賽因·哈卡尼的手機短信記錄后，通過美國參聯會發言人柯比表示，“備忘錄”確有其事，但美國曾明確表示“不予采信”。

當天，扎爾達里和巴陸軍參謀長基亞尼舉行了會談。一位巴基斯坦駐京高級外交官向記者透露，在向基亞尼作出“改革不涉及安全與軍隊系統，并徹底調查侯賽因·哈卡尼”的承諾后，政府同軍隊“已經達成了初步和解”。隨后，駐美大使侯賽因·哈卡尼辭職，回國接受調查。

但這名駐京外交官表示，“早在去年1月初，以基亞尼為代表的軍隊高層已借參議院議長向總統表達了軍隊中立改革的意愿。”扎伊迪博士也認為，經過三年民主改革，軍隊再次發動政變缺乏政治基礎。“實際上，除了西北部族武裝力量，巴基斯坦國內不存在任何策動政變的力量與意志。”

然而就在“備忘錄”事件所引發的政府與軍隊的分歧即將彌合時，另一場危機接踵而至。僅僅一周后，11月26日，美國主導的駐阿富汗北約部隊空襲了巴基斯坦莫赫曼德特區一個邊境哨所，24名巴基斯坦士兵死亡，13人受傷。

雖然一個月后，美國國務卿希拉里措辭誠懇地向巴基斯坦遇難者表示哀悼，但“美國及北約最初—周里的‘傲慢表態嚴重傷害了巴基斯坦人民的感情”，巴基斯坦駐華大使馬蘇德·汗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表示。

而扎爾達里政府對美國嚴厲的外交警告，僅僅換來了伊斯蘭堡街頭的“救護車游行”抗議活動。12月最后的三周里，總統扎爾達里都以心臟病復發為由出國修養。扎伊迪博士表示，沒有什么能比將已經決心發起中立改革的軍隊再次拉回到“文官政府”的對立面更能牽制巴基斯坦的民主進程。

“中國培養巴基斯坦民主力量”

正當政府與軍隊的舊傷疤再度被揭開時.巴基斯坦政壇的另一股力量正在崛起。“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法官與媒體沖到了政治風暴的最前沿。”賈森·布爾克這樣描述道，“無論是文官政府還是軍人政權，面對空前開放的輿論監督與法律制約，都不再能獨當一面。”

面對國內危局，巴基斯坦駐華大使馬蘇德·汗表示：“盡管一些人期盼著一場政治風暴，但現實是，巴基斯坦軍人發動政變的可能性越來越小。這一點，無論是政府、軍隊，還是人民，都一清二楚。”扎伊迪博士則解釋說，目前軍隊已不再像以往那樣受民眾擁戴。這主要歸結于近三年來，巴軍方在反恐戰爭中的不良表現。

首先是發動了針對巴基斯坦部族地區的軍事打擊，隨后邊防士兵遭受北約空襲，最后麥賀蘭海軍航空兵基地被基地組織武裝力量短時間控制。這使得軍隊在民眾中的形象大打折扣。而包括內務部隊另立門戶、軍方高層人事變動、“備忘錄”事件等一系列針對軍隊的防范舉措，迫使軍方提出保持中立的構想。

實際上，巴基斯坦歷史上的政變沒有一次是軍人主動發起的，而全部是在民間發起的反對政府腐敗的運動支持下才能取得成功。據扎伊迪博士介紹，在缺乏民眾基礎的前提下，基亞尼考慮的不是奪權，而是整肅軍隊。

但更為岌岌可危的是扎爾達里的“文官政府”。賈森認為，不同于軍隊在民間享有的威望，憑借貝布托的政治遺產走向寶座的扎爾達里政權幾乎從未得到過巴基斯坦人的信任。“自‘備忘錄事件發生后，巴基斯坦國內反對派已經將反對扎爾達里政權直接上升到反對美國干涉內政的高度，人民黨元老也開始警惕政黨蛻變為西方國家代言的危險。”

然而最令西方意想不到的是，僅僅經歷三年民主政治改革，巴基斯坦司法系統已經成為捍衛民主政治的第三方勢力。自2009起，最高法院對總統扎爾達里的腐敗案展開調查，就顯示出巴基斯坦法官們的民主政治決心。無論是在野黨，還是司法系統，與過去不同的是，他們將在現在的巴基斯坦民主爭執中扮演重要的角色，進而支持政變的可能性變得微乎其微。

而與司法系統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正是不斷壯大的另一股民主力量——巴基斯坦媒體。在“五月備忘錄”事件之后，巴基斯坦新媒體表現異常活躍，無論是總統府，內閣、最高法院還是軍隊，巴基斯坦境內的新聞業都予以高調曝光。相比于12年前，高度信息公開的巴基斯坦社會一定程度上減小了巴高層密謀國事，發動突然襲擊的可能性。

1977年，巴基斯坦只有一個國家電視頻道。到1999年，全國也只有兩個電視頻道。如今，在巴基斯坦境內可以收看到多家私營電視臺播送的節目。2009年扎爾達里腐敗案審理時，這些私營電視臺更是先于國家電視臺全程報道最高法院動向。

這些私人電視臺除了得益于政府對新聞報道自由度的放寬以外，還受惠于巴基斯坦同鄰國中國簽署的多項通信衛星發射及轉播業務合同。據介紹，巴基斯坦國有衛星通訊事業部門的工程師，十個中有八個到過中國，還有兩個在本國接受中國工程師的指導。此外，白沙瓦少數幾個私人電視臺的所有電視轉播設備均來自中國。而除美國以外，中國現在是接受巴基斯坦留學生最多的國家。

雖然一些媒體從業者在2010年前后被巴基斯坦政府列為不受歡迎人士，但媒體行業依然在2011年蓬勃發展。白沙瓦當地觀眾曾樂觀評價新生的巴基斯坦媒體“什么事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腐敗在新聞面前無處可逃”等。

對此，賈森笑稱：“中國無意間培養了巴基斯坦民主力量。”針對這一評論，馬蘇德·汗則表示：“雖然巴基斯坦是一個伊斯蘭文化深厚的國家，但中國文化在巴基斯坦正發揮著更多積極的作用。”

出使美國“費力不討好”

但是，扎伊迪教授認為，雖然軍人政變在巴基斯坦越來越難以生存，軍隊正在通過其他途徑表達自己的政治聲音。

經過近十年的發展，巴基斯坦中下層軍官已不再為巴基斯坦富人階層所占有，即現任總統扎爾達里所代表的西方化社會精英。現在大多數青年軍官則出身新興的中產階級。舒賈·納瓦茲是一名巴基斯坦陸軍中校，同時也是一名歷史學家。在接受本刊采訪時，他講述了麾下年輕軍官的變化，不同于傳統軍人家庭出身的軍官，這些年輕軍官一般家境并不富裕，但更愿意公開表露自己的宗教見解。受到家庭環境的影響，巴基斯坦青年軍官更傾向于保守政治派別。同時，作為社會的中堅力量，這些年輕人也反過來影響他們家庭所生活的地區。

扎伊迪博士認為，過去20年間，尤其是21世紀最初的這10年里，巴基斯坦無論在宗教、經濟還有文化等方面同中東國家的聯系十分緊密。快速發展的城市與爆炸式增長的經濟催生出巴基斯坦規模可觀的新興中產階級。這一階級中的巴基斯坦公民大多受過完整的教育。他們同土耳其、摩洛哥、印度尼西亞還有埃及的穆斯林世界有著密切的商業、文化甚至是血緣聯系。這一伊斯蘭世界的新興階層并不熱衷于世俗政權，反而更傾向于本國的保守政治勢力、宗教團體或是民族主義色彩強烈的組織。

目前，扎爾達里政府正在受到來自精英階層和新興中產階級的夾擊，雖然軍隊的裝甲車并沒有開上伊斯蘭堡的大街。實際上，21世紀過去10年，軍隊已沒有必要走上街頭，他們更愿意在一旁維護那些上街游行的民眾的權力。“因為他們的親人就在其中。”納瓦茲這樣分析道。賈森則認為：“軍人是否真正策劃過政變已經不重要，哈卡尼的辭職已經揭開軍隊與政府的舊傷疤。2013年大選前，巴基斯坦的社會改革在所難免。”

扎伊迪博士則提出，巴基斯坦未來的民主進程亦不可避免地將受到來自國際社會的影響。近日剛剛被最高法院宣布“解禁”的“五月軍人政變備忘錄”核心人物哈卡尼在接受采訪時表示，“任何代表巴基斯坦出使美國的人，都面臨著一項費力不討好的工作”，坦言在任期內“美國官員態度強硬，不僅拒絕道歉，而且態度強硬，甚至出言恐嚇”。

而就在巴基斯坦議會選舉臨近高潮時，巴基斯坦美國商會主席薩阿德·阿瑪姆拉·可汗則通過Twitter對外公布了巴基斯坦美國商會對美國在巴基斯坦企業的投資公告。這份公告旨在預警企業，巴基斯坦選舉期間可能發生不利于穩定投資環境的突發事件，建議企業暫緩向巴基斯坦增加投資項目，“合理規避潛在的政治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