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臺北和平之春
記者 鄭東陽
在不少大陸公共知識分子、學者眼中,臺灣社會能夠從威權體制成功轉型,不外乎有兩個原因:政治強人蔣經國的改革魄力、民進黨等反對勢力的長期耕耘。但這些觀點都忽略了臺灣轉型期其他力量的努力,包括媒體從業者的努力、執政者防止政黨輪替時發生社會動蕩的頂層設計等,甚至制度建設層面上可以追溯到民國時期憲政體制的確立以及國民黨遷臺后施行的土地改革、縣市自治等。
臺前“行政院院長”、前國軍高級將官唐飛的回憶錄《臺北和平之春——閣揆唐飛140天全紀錄》記錄的那段歷史便頗有參考價值。這本書是2000年臺灣首次政黨輪替時,國民黨人唐飛受首次執政的民進黨當局邀請,擔任“行政院院長”短短140天的回憶。唐飛書寫了六個半月的個人歷史,以此來見證這個地區首次政黨輪替時的關鍵一刻:他所遭遇到的是怎樣的混亂,即將下臺的國民黨與首次上臺的民進黨兩陣營是如何的交手,以及他自責之處。
與“阿拉伯之春”相比,臺北“和平之春”的轉型經驗的確更為難得。2000年,由于國民黨陣營內連戰、宋楚瑜的分裂讓陳水扁漁翁得利,臺灣的首次政黨輪替就這樣來臨。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兩岸關系錯綜復雜,各方如何面對一個立足“臺灣獨立”的政黨上臺?“百年老店”國民黨是否愿意交出政權?人們甚至聞到戰爭與動亂的氣味。但最終,國軍力守中立、股市也沒有崩盤,政權也得以穩定過渡。而隨著民進黨當選人陳水扁在就職儀式上承諾“四不一沒有”,并邀請唐飛擔任“行政院院長”,海峽對岸和美國方面也松了一口氣。
在民進黨上臺之前,唐飛是蕭萬長“內閣”的“國防部部長”。唐飛曾經是國軍傳奇的飛行員,是典型的“忠黨愛國”的典范,一路從普通士兵升至參謀總長。但唐飛在社會轉型期間,并不是既得利益集團的守護者。他曾是第一個接受“立法院”咨詢的參謀總長,亦曾因支持李登輝“軍隊國家化”主張而受賞識,推動了臺灣“國防二法”的修訌確立文人擔任“國防部部長”的制度。在軍隊不依附于任何政黨后,政權輪替時必然能保持中立,轉型的代價也可以降到最低。
唐飛書中描述其“出將入相”經歷十分精彩。民進黨贏得政權時,一年半前參選臺北市市長失利的陳水扁遠未做好準備。因此在所謂的“國會”面臨少數困境時,極力邀請國民黨籍的唐飛“組閣”可以視為好棋。顯然,民進黨人不只是借重其外省和軍方背景,來削減北京和臺灣軍方對陳水扁的疑慮,也可以充當“全民政府”的代言人。
唐飛的確是當時可以充當此任最好的人選。臺灣的民主化伴隨著本土化,在統一與獨立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識形態嚴重對立的背景下,唐飛開明、務實、誠懇和坦蕩的作風,不但贏得不同黨派“立委”的敬意,更以深厚涵養獲得“儒將”美稱。這在今天分裂的臺灣政壇和社會里,亦實屬罕見。
當然,政治畢竟不是浪漫之事,這場發生在臺北的“和平之春”也不乏一些有趣的權力暗斗。唐飛接受任命之前,夾在兩黨之間,目睹各種怪現象:政黨論壇建立在一個非常脆弱的民主制度上,以及復雜的內外環境下,但兩黨卻打著各自的算盤——不甘失去政權,丟掉“總統”的國民黨人重提“中華民國”的憲政體制其實是內閣制,因此要求民進黨當局應該讓唐飛組閣。但要求未得到滿足后,國民黨對唐飛以個人身份出任閣揆十分不諒解,從開始到結束,給他設下各種障礙,借口和花招,讓他對國民黨失望到骨頭里,尤其對連戰和林豐正處理問題的方式,他只能一再自責幼稚以表不滿。同樣的,他對民進黨人也表達了失望的情緒,比如對民進黨獲得政權后,政府領導人陳水扁與呂秀蓮不和,陳水扁與謝長廷之爭,民進黨派系斗爭,讓他想起當年太平天國不小心攻進南京,洪秀全分封四大天王的故事。
最終,唐飛只出任了六個月的“閣揆”,政壇輪替初期,“全民政府”、“聯合執政”等一大堆設想未能實現。臺灣媒體人至今還在呼吁臺灣政壇能效法德國的聯合政府提出“共同政綱”。
誠如該書序言所言也許這本書晚到了10年,卻可以對未來臺灣的政局,有著醍醐灌頂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