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的愛

何家歡

“這個女人不簡單”

即使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依然保持著強悍的本色。面對公訴人的指控，她逐一反駁，拒不認罪。雖然聲音不大，卻是句句犀利。對于這種表現，和她熟識的一位官員表示，這些都在人們的預料之中，“以她的個性絕對不可能認罪，歷來只有她壓著別人，而外人卻占不到她半點便宜。她扮演的都是厲害角色。”這個官員口中的“厲害”女人就是韓迎新，吉林省舒蘭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網上冠以“最美、最狠拆遷女市長”的女貪官。韓迎新到底有多厲害，知情人給記者講了這樣一個故事：2011年，舒蘭市愛民小區北側地塊拆遷，少數動遷戶漫天要價，開發商多次勸說無果，拆遷陷入僵局。面對態度強硬的釘子戶，自小就強悍的韓迎新拎起一把鐵錘，第一個沖上去拆房子。對于釘子戶的指責謾罵，韓迎新毫不示弱。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少釘子戶沒想到韓迎新如此彪悍，都傻了眼，最后在沒有增加補償的情況下，這些拆遷戶主動搬走了。沒有多少領導會不顧身份，站在街頭和普通百姓吵架，可是韓迎新會，這一點讓人不得不“服”她。

韓迎新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1970年2月5日，農歷己酉年的最后一天，伴隨著劈劈啪啪的鞭炮聲，一個漂亮的女嬰出生在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看著襁褓里可愛的孩子，父親高興地說：“明天就是春節了，孩子就叫迎新吧！”韓迎新雖然是個女孩子，小時候卻不愿意與女孩們玩，整天跟著鄰居一幫男孩子打打鬧鬧。

韓迎新人長得俊俏，又能說會道，深得父母疼愛。在父母的溺愛中，韓迎新的性格逐漸變得潑辣強悍。當年的同學至今仍記得，韓迎新的強悍，無人敢惹。在父母的寵愛下，韓迎新很快長大了。1988年，她考上了吉林省紡織工業學校機織專業。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吉林市毛線廠。作為當時企業為數不多的大學生，韓迎新大有用武之地。那幾年，她從早到晚忙工作，甚至晚上還常常去車間現場查看。過硬的專業素養加上干練的工作風格，韓迎新很快被提拔為工廠團委書記。1995年，韓迎新迎來了人生的轉折點，她被借調到共青團吉林市委組織部，此后任團市委主任科員、辦公室主任、副書記。2008年，韓迎新被組織任命為舒蘭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走上重要領導崗位。第二年被任命為市紀委書記，其后又被任命為副市長。2011年8月，41歲的韓迎新達到個人權力的巔峰，升任舒蘭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

舒蘭市位于吉林省的中北部。舒蘭是滿語，果實的意思。舒蘭市是國家重要商品基地和綠色食品生產基地，是吉林省的產糧大縣、最大的農業縣。21世紀初期，正是城鎮化深入推進的關鍵時期，作為一個農業縣，舒蘭市城市開發建設任務異常繁重。從2006年開始，舒蘭市開始了大規模城鎮化建設。舒蘭市提出了“南延、西進、東拓、北改”的發展戰略，先后投入巨資，大力改造煤改、棚改和沉陷區，不斷加強城鎮基礎設施建設。強烈的事業心、爭強好勝的個性、精明干練的工作作風成就了韓迎新。

在任副市長的最初幾年，韓迎新一心撲在工作上。在她的努力下，舒蘭市城市建設在短短幾年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也被視為有能力、有水平、有作為的好干部。可是，隨著職務的升遷，韓迎新的驕橫之氣也不斷滋長，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飄飄然而放松了對自己的約束。在工作中，她總認為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是對的，喜歡將自己的想法和意見強加于別人。生硬的工作方式使韓迎新變得更強硬而急躁。在舒蘭市，韓迎新的狂傲和霸道是眾人皆知的。有人對韓迎新的指令稍有異議沒有執行好，就會招來韓迎新的批評甚至謾罵。“你能行不！不行你就別干了！”這是韓迎新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隨著城市建設的快速發展，看到當初并不起眼的開發商從自己管轄范圍內的工程中大筆賺錢，韓迎新的心態開始失衡。“當官發財兩不誤”的思想開始影響她。

婦唱夫隨

任副市長期間，對于舒蘭市的建設工程交給誰去開發，韓迎新有絕對的話語權。當時還是舒蘭市政府下屬單位負責人，現已是舒蘭利華房地產開發公司總經理的王利華深知這一點。2010年，王利華通過韓迎新打招呼，獲得了吉舒街道工程項目。此后，王利華“知恩圖報”，送給韓迎新10萬元好處費。在韓迎新的持續關照下，王利華順利承攬工程，又先后為韓迎新送上幾萬元的鉆石項鏈、高級手表等。一次次“孝敬”，王利華漸漸成為韓迎新心中“值得信賴的人”。只要是王利華看上的工程，韓迎新總會想方設法成全他。2011年9月，韓迎新升任常務副市長后的一天，王利華又專程趕到韓迎新辦公室，以感謝韓迎新在其承攬舒蘭市鐵西經適房小區建設工程中的幫助為由，送給她一張存有10萬元人民幣的銀行儲蓄卡，并希望韓迎新今后能繼續支持其公司發展。從2010年至2014年，王利華先后4次找各種機會，送給韓迎新人民幣60萬元。

在收下王利華存有10萬元的銀行卡后，韓迎新的內心曾惴惴不安，她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丈夫楊向東。這時，如果最親近的人能站出來堅決反對，今天的韓迎新可能就會面臨不同的結局。可惜，楊向東不僅沒有反對，反而鼓動韓迎新分兩次將錢全部取出，用于購買銀行理財產品。韓迎新與丈夫楊向東是大學同學。因為愛情，丈夫放棄留在大城市工作的機會，追隨韓迎新來到舒蘭。論才智論能力，韓迎新認為丈夫都比自己強。但也許是時運不濟，丈夫的事業遠不如自己順利。隨著韓迎新事業的不斷上升，特別是當上副市長以后，對家庭的照料越來越少，兒子的學習成績不盡如人意。對丈夫、對家庭的負疚感成為韓迎新的心病。

韓迎新覺得多年以來，自己忙于工作，顧不上家庭，楊向東犧牲很多。如何彌補丈夫，夜深人靜時，韓迎新反復思考。考慮的結果是：利用手中權力“拉”他一把。為此，韓迎新屢屢“創造”機會，讓楊向東和老板一起“辦企業”，甚至在一次宴請時，主動找到一個老板，一邊敬酒一邊說：“我老公你要帶上，他也想做點生意。”而丈夫楊向東也認為，自己跟著妻子來到舒蘭，犧牲太多，從韓迎新身上得一點經濟補償也理所應當。慢慢地，夫妻倆在利用韓迎新手中權力幫朋友、為自己撈好處上達成了共識和默契，婦唱夫隨。

丈夫為人“熱情、仗義”，只要“朋友”有求，就會盡力幫忙。而丈夫時常念叨要幫忙的“鐵哥們”，是幾個建筑行業的私企老板。2012年，舒蘭市政府準備開發保障性安居工程項目，個體商人劉洋聽到消息，感覺這是一個發財的好機會。他通過楊向東的介紹找到了韓迎新，請求市長提供幫助。韓迎新聽明來意，微笑著說：“讓我老公跟你一起干，這事肯定成。”在韓迎新的一手策劃下，劉洋與楊向東共同注冊成立了舒蘭市新北方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在沒有任何自有資金投入，也沒有施工資質的情況下，韓迎新大筆一揮，以“扶持企業發展，促進地域經濟”為名，安排財政為新北方公司預付了2億多元工程款，借財政的雞生個人的蛋。韓迎新還內外勾結，通過圍標串標方式，確保新北方公司中標安居工程項目建設。新北方公司賺得盆滿缽滿，劉洋也說到做到，把220萬元“利潤”打入楊向東的賬戶。

2014年，舒蘭順峰置業集團房地產有限公司董事長趙鐵強聽說舒蘭市政府有塊土地正在尋求合作開發，就讓韓迎新的丈夫幫忙促成合作開發事宜。隨后，在韓迎新的安排下，順峰公司與舒蘭市政府順利簽訂了開發合同。后來，為將按規定一次性應付清的3000多萬元土地轉讓費變更為分期付清，趙鐵強再次找到韓迎新的丈夫請求幫忙，同樣得到了韓迎新的關照。項目開工后，趙鐵強為表示感謝，從公司拿了50萬元現金到韓迎新家，送給了韓迎新。

吉林四海建設集團舒蘭分公司項目經理孫明輝，是韓迎新丈夫的另一個“鐵哥們”。韓迎新任副市長期間，孫明輝也在韓迎新丈夫的撮合下，多次承攬到舒蘭市的工程建設項目。2013年韓迎新想買房子時，楊向東以缺10萬元買房款為由，讓孫明輝想想辦法。孫明輝得信后，便拿了10萬元送到韓迎新家中，楊向東只是客氣了一下，就收下了這筆錢。2014年，楊向東又多次向孫明輝提出想換房子，待看中勝利小區北部一家樓盤后，楊向東故伎重演，對孫明輝透露說，買房子還差40萬元。孫明輝心領神會，沒過幾天，便將40萬元送到韓迎新丈夫手上。對這一筆筆巨款的來歷，韓迎新心知肚明。但她選擇了回避和默許。在丈夫告訴她這些人送來大額現金表示感謝時，韓迎新只是輕描淡寫地答應一聲。正是丈夫的這幾個“鐵哥們”，成了韓迎新走上犯罪道路的“導火索”。

女市長非凡的表演天賦

2013年，審計署派出審計組對舒蘭市保障性安居工程項目進行審計。審計人員在對單位工程造價進行橫向和縱向對比分析時發現，舒蘭市2012年保障性安居工程項目單位造價明顯異常，遠高于歷年和同期參考單價。“舒蘭市2012年保障性安居工程項目單位造價達到每平方米2000多元，而往年的參考單價只有1000多元的樣子。”審計中發現該項目疑點叢生，懷疑有幕后推手。進一步調查發現，舒蘭市新北方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于安居工程項目實施當年成立，沒有任何自有資金投入，也沒有施工資質，只是經舒蘭常務副市長韓迎新親自審核和批示，舒蘭市財政部門撥款近2億元才使該項目得以運作。此后，新北方公司個別款項輾轉打入了韓迎新丈夫的相關賬戶。在審計過程中，韓迎新曾主動找上門來，要找審計人員介紹情況，消除“誤會”，被婉言謝絕。隨后，韓迎新開始動用各種關系干擾審計進程。審計人員不為所動，在獲取確鑿證據后，審計組向檢察機關移交了線索。

遼源市人民檢察院對此案高度重視，成立了專案組，迅速開展調查。經過調查，韓迎新個人及親屬收受巨額賄賂的犯罪事實浮出了水面。案件偵查終結后，遼源市人民檢察院依法對韓迎新以涉嫌受賄罪向遼源市中級法院提起公訴。讓人意外的是，在法庭上，強勢的韓迎新上演了一出又一出鬧劇。如果說從外表上看，韓迎新像個美麗的副市長的話，那么她一開口說話，則立即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韓迎新在答話時語速快，嗓門大，音調低沉而強硬，好似一匹脫韁的野馬。一問到關鍵性的問題，韓迎新均以“不知道”作答。要么指天發誓，要么號啕大哭，以其豐富的“肢體語言”向人們展示了女副市長“非凡”的表演天賦。

2016年1月6日，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認定韓迎新在任舒蘭市宣傳部部長、紀委書記、副市長、常務副市長期間，利用職務便利，在土地出讓、規劃審批、征地拆遷、工程招標、項目建設、房屋開發等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賄賂520余萬元，構成受賄罪，一審判處其有期徒刑10年。

夫妻，本應成為事業上、生活中相助相攜的伴侶，然而韓迎新和丈夫卻沒有把事業的發展、家庭的和諧與手中的公權分清楚，將感情與原則混淆在一起，一份糊涂的愛，換來的是一個人生的悲劇。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