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媛 劉玉璟(西北師范大學 文史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從民族意識和心理因素探討皇太極未入主中原的原因
王曉媛 劉玉璟
(西北師范大學 文史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皇太極即位后,勢力迅猛發展,而此時明王朝的形勢卻日趨惡化,皇太極在占有東北、朝鮮、蒙古各部廣大地區,軍事上擁有滿八旗軍的強大武裝、人才方面擁有眾多出謀劃策的漢官僚的優勢下,卻沒有在他的有生之年入據中原。這除了當時遼東的經濟形態比較落后,軍事上控制不了戰略要地等因素外,更重要的是民族意識和心理因素使他不想入主中原。
皇太極;民族意識;心理;中原
(一)滿洲的形勢
17世紀,中國社會又一次發生巨變,中原明王朝逐漸衰敗,滿洲族建立的清王朝日益強盛,并逐漸取而代之,統一神州大地。滿洲族是東北興起的一個少數民族,在他 們首領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領導之下,完成各部落的統一,占領東北,開始與明王朝進行長期的爭奪戰。努爾哈赤,姓愛新覺羅,是明初建州左衛指揮使猛哥帖木兒的后裔。明萬歷十一年(1583),努爾哈赤的祖父和父親被明軍殺害。努爾哈赤打著為祖父、父親報仇的旗號,在他的故地赫圖阿拉以“遺甲十三副”起兵,并迅速統一各部,通過薩爾滸之戰,打敗了明朝遼東經略楊鎬二十四萬四路大軍的進攻,改變了整個東北的局勢,奠定了控制東北的基礎。在遼沈戰役后遷都洛陽,建后金稱汗。自此以后,后金更有條件與明朝爭奪領導權;皇太極繼汗位以后,整個形勢對滿洲愈加有利。皇太極作為新型民族的領袖,帶領滿洲兵不但使朝鮮臣服,而且也征服了蒙古各部,同時又發動了五次人口戰役,給明王朝以沉重的打擊。天聰十年(1636)4月,皇太極即皇帝位,改國號“大清”,改元崇德,清政權機構日臻完善,國力軍力都有很大增長,儼然成了一個與明王朝對峙的封建政權。
(二)明王朝的形勢
1. 政治腐敗。自神宗至明亡,中央決策機構嚴重腐化,貪官污吏橫行,宦官專權。神宗“晏處深宮”,好幾年不上朝,導致“綱紀廢弛”、“邪黨滋蔓”[1]P14,官吏受賄非常嚴重,比如萬歷四十二年五月,兩淮巡鹽御史徐縉芳被人彈劾納賄,“贓私計數十萬”[2],官吏們通過貪污受賄,積蓄下大量財富,不少人一夜暴富,史稱:“有歷官四月而扛至三十九抬者,有歷官旬日而積羨慕過一千者。”另外,宦官專權和黨爭導致危機更加嚴重,萬歷有東林和三黨之爭,天啟有魏忠賢黨專權,崇禎至永歷則有兩黨相軋。黨爭毀壞明末官僚機構的政治功能,激化了危機,加速了明朝的滅亡。
2.軍隊腐朽。明朝中后期,軍隊的腐朽程度比吏治的敗壞有過之而無不及,軍隊內部虛報戰功,冒領糧餉,軍官對士兵恣意剝削。軍隊缺少錢糧,戰斗力下降。官兵不再是統治階級的支柱,而是乘著勤王之際,搶掠民財,與盜賊無異。
3.農民賦稅負擔加重。在支出日益增加、財政虧空的情況下,明政府把加重賦稅剝削當成擺脫困難的主要途徑,在一條鞭法之外,又重復征收或多收賦稅,據呂維祺《請免河南糧疏》記載,明朝末年“舊征未完,新餉已催,額內難緩,額外復急。村無吠犬,尚敲催追之門,樹有啼鵑,盡灑鞭撲之。黃埃赤地,鄉鄉幾斷人煙,白骨青磷,夜夜常聞鬼哭。”[3]另外,籌措軍費,也加劇了對人民的賦稅剝削,而結果是大量軍費被貪污,軍隊戰斗力依然不高。
(三)農民起義軍
正當皇太極與明朝對抗難分難解之際,農民起義烽火四起,李自成農民起義軍日益強大,“山、陜、川、湖陷于流賊,賊半天下,兵亦半天下”[4]P9481。1641年正月,李自成攻占洛陽,明王朝在政治、經濟、軍事上都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同年二月初四,張獻忠攻陷襄陽,1643年李自成建立大順政權,直接與明爭奪統治中原的統治權,起義軍對處在風雨交迫中的腐朽明王朝以猛烈的沖擊。面對日益強大的農民起義軍,明朝政府和官員根本沒有消滅農民起義軍的勇氣和決心,明朝軍機失誤,軍心渙散,這被有雄心有遠見的皇太極充分利用。
皇太極在占有東北、朝鮮、蒙古各部廣大地區,軍事上擁有滿八旗兵漢八旗軍的強大武裝,人才方面有許多出謀劃策的漢族官僚,在這種占有絕對優勢的情況下,皇太極卻沒有在他有生之年入據中原,除了皇太極時代滿洲族的經濟形態以及入關前后皇太極與福臨的軍事力量差異外,更重要的是,皇太極作為滿洲的首領所受到其民族意識和心理因素的影響。
滿洲族,是建州女真發展而來的。雖說許多學者認為“滿洲”是“曼珠”的諧音,但對我們考察其民族意識已不太重要,當然不能否認“曼珠”是考察其民族淵源的重要線索,可是滿洲族是建州女真發展而來是無疑的,建州女真是屬于女真族的一系。建州女真是建立金朝女真族的后裔,宋金對峙時進入內地的女真早已與漢族融合,而留在東北的女真族居住其祖先發源地并沒有多大變化。
在元朝時他們居住地設有桃溫、胡里改、斡朵憐、孛苦江五個軍民萬戶府,特別斡朵憐部對于研究努爾哈赤、皇太極一系更為關鍵。努爾哈赤祖先時代為斡朵憐萬戶府的萬戶。元朝時對他們以“各仍舊俗”進行統治,使他們保留原來的民族風氣習俗。據考證努爾哈赤祖先居住地是今黑龍江省伊蘭縣城對岸的斡朵憐,管轄他們的是遼陽行省的合蘭府水達達等路,這里土地廣闊,人煙稀少,人們過著“無市井城郭,逐水草為居,以射獵為業”的生活。[5]P1400
元末明初,建州女真離開他們的鄉土,南徙吉林乃至遼寧東部和北部。明洪武末年至正統七年(1442),先后設建州左衛、建州右衛,對他們開始有效的統治。
在滿洲族形成過程中,努爾哈赤是不容忽視的,1588年,建州女真各部統一,此謂“各部環滿洲而居者,比為削平,國勢日盛”[6]。1593年,努爾哈赤打敗哈連達等九部聯軍的進攻,獲古勒山之戰大捷,“滿洲自此威名大振”。[6]1619年滅掉葉赫,“自此滿洲國形成,滿洲國,自東海至遼邊,北自蒙古嫩江,南至朝鮮鴨綠江。同一語音者,俱征服。是年,諸部始合一”[6]。說明滿洲共同體形成,并且愈戰愈強,最終發展成為大清的統治者。所以說近代的滿洲族是以建州女真為基礎,在努爾哈赤統一諸部過程中,融合其他各族形成的新興民族。
作為滿洲族的主體——女真族,必然有其女真族的傳統習慣,同時又不完全沿襲女真族,形成其獨特的民族習俗。其中最具特色的是滿洲族的服裝——旗袍。這是因為寒冷的生活環境和狩獵生活的需要,旗袍式樣一般是無領、大襟、束腰、左衽,四面開叉,穿著既合體,又有利于騎馬奔射,皇太極作為一個新興民族的首領,為了本民族的歷史和傳統能夠傳承,皇太極不希望入關以及和漢族有過密的交往,因此,他從本民族實際出發,研究祖先的歷史,以此為借鑒,引導滿洲族走一條適合自己民族發展的道路。
(一)對明王朝天朝大國的畏懼心理
滿洲族進入遼東后,軍事上雖屢次擊敗明軍主力,特別是遼沈之戰、松錦大捷,幾乎使明的主力喪失殆盡,但是在滿洲貴族的心目中,明朝畢竟是一個土地遼闊、人口眾多、經濟、文化相當發達的天朝大國,使他們望而生畏。這在皇太極議和中不止一次的體現,并自稱是小國之人,“小國起兵原非不知足”,“夫小國之人,和事即成”[6]。把明朝詡為大樹,把攻取燕京喻為伐大樹,“日削月割,讓大樹自仆”。[6]
(二)對漢族官員的戒備心理
皇太極作為滿洲貴族的代表,對漢族官僚也有或多或少的不信任,對漢官的建議多次排斥,甚至訓導那些為他出謀劃策的漢族謀士。1633年,當明朝的孔有德、耿仲明率數萬軍來降之際,漢族官認為利用這兩路兵乘船從海路取天津,然后揮兵襲山海關后路,而滿清鐵騎出擊山海關正面,這樣山海關可攻下,松錦之兵可圍,中原可圖。然皇太極認為“如俗言取他人面以祭星辰,欲船海者,令其沒水,欲攻擊者令其損兵。非耶!天予我有數萬之兵,若稍有虧損,何以前圖”。[6]對這種建議不采納,同時批駁“上此疏者是為敵人而損我兵,故以空言賺我而望敵人喜,此疏何益?”[6]認為漢官是賺后金之兵,讓明朝軍隊消滅,這溝通外邦的嫌疑扣在依附于他的漢謀士身上,如何不“惶惶然”,只好少建議罷了。
相反,皇太極對蒙古各部的征服抱有截然不同的態度。當時蒙古各部被努爾哈赤和皇太極擊退到漠北,只有察哈爾余部未征服,朝廷為了先討伐明朝、察哈爾還是朝鮮,征求諸貝勒意見,大多數認為征討明朝比較有利,因蒙古各部已遠遁,朝鮮已在掌握中,應專力征伐明朝。但皇太極卻反對,他心目中,蒙古族與自己民族的習慣、習俗比較接近,心理上的共同素質較多,易于統治,“得朝鮮人十,不若得蒙古人一,得蒙古人一,不若得部落人一,族類同,則語言同,水土同,衣冠居處同,城郭土著,射獵習俗同”。[7]因此皇太極決定西赴宣大邊外,收復察哈爾余部。這種舍近求遠,不遺余力征服察哈爾余部不能說不是民族心理所造成的。1635年,漠南漠北蒙古已基本統一在后金的版圖中。
(三)對漢族人民的管理難題
皇太極入主中原最大的障礙便是如何對漢人進行管理,他們認為,滿漢民族不同,習俗不同,則對漢族的統治就不易鞏固。何況對于漢族如何統治,沒有形成統一有效的辦法,雖然皇太極在東北漢族居住區實行“以漢治漢”的政策,但仍未達到預期目的,努爾哈赤“以滿治漢”政策的影響仍未改觀。正如他所說的“朕反復思維,將來我國既定以后,大部一拳,彼明主若棄燕京而走,其追之乎?抑不追而攻京城或攻之不克,即圍而守之乎?彼明主如清和,期許之乎?……克取燕京其民人應該作何安在耳?”[6]說明隨著形勢發展,皇太極極有入據中原的需要與可能,但面臨的首要問題是如何安置中原眾多的漢人。
皇太極的擔心不是無根據的。他在東北統治下的人口有一百多萬,而漢族人超過一半,那時漢人就已經使皇太極及滿洲貴族非常頭痛。漢族不斷起來反抗,滿洲貴族統治階級咒罵盜賊蜂起,乘馬殺人行盜,同時大批在遼東地區的漢人逃亡,以至滿人也相繼起來反抗和逃亡。對于遼東地區,漢人不太多的情況下,皇太極都疲于應付,何況一旦入據中原,漢民眾多,恐怕更難管理,若天下漢人都反抗滿清統治,豈滿洲族不是有滅頂之厄嗎?并且努爾哈赤不時對漢人實施大規模屠殺,漢人聞之粟然。雖然皇太極在天命十一年下諭“每備御止給莊丁八,牛二,以備使令,其余漢人分屯別居,編為民戶”[6]以示寬大政策。但仍未改變“漢人每被侵擾,多致逃亡”[6]的現象。
(四)對滿族貴族的貪污風氣無法禁止
皇太極對入據中原后,滿洲貴族貪污霸占領地的問題也束手無策。由皇太極說“我國貝勒等皆以貪為心,應作何禁止?[6]可以看出,他對本民族的貴族階層也很擔憂,皇太極認為,貴族階層在戰爭時期能夠團結對敵,一旦進入和平時期,必然發生變化。
(五)對先進的漢族文化對落后的滿族文化的沖擊的擔憂
滿族自進入遼東地區,皇太極就已感到漢文化對其民族的陣陣沖擊,因為沒有一個后進民族同化先進民族的歷史,只有先進民族同化落后民族的歷史。所以,皇太極不愿意重蹈其祖先的覆轍。大清王朝的奠基者——皇太極是個精通典籍的滿族首領,他深知其祖先金的歷史,在12世紀,宋金對峙時期金的兵力非常強大,連北宋都城汴梁都為之攻下,卻使進入中原的女真不復存在,皆成漢俗。
皇太極認為滿洲族居住最安全的地方便是遼東,一旦入據中原,數世之后皆成漢俗。故天啟七年(1627),皇太極進攻錦州,曾致袁崇煥書說:“我皇考以昔日遼金不居其國,人處漢地易世之后,皆為漢俗”,他希望“漢人居山海關以西,我們居遼河以東,滿漢各自為國,故未入關。”[6]他從本民族實際出發,認為“滿洲最好居關外,明治關內,各自成國,無意入主中原。并且他也明確地表示過,沒有與明爭奪統治權的欲念”,“太祖初嘗必成帝之心”。[8]而那些漢族官勸皇太極入據中原,從大一統觀念出發,如漢官胡貢明,寧完我要皇太極學漢高祖“拿出顛倒豪杰手段來”,并以“不五年間,便成一統之功”相誘,秀才黃昌要他學朱洪武“順天應人而成大業”[8],書房秀才江云從皇太極祖先未竟事業入手勸皇太極入據中原,來完成天所預定的大業,但皇太極不為所動,他認為以少數民族統治多數民族,以蠻夷之族統治先進民族,統一大業必不久。元朝蒙古族統一中國九十七年后被迫退到長城外為證。皇太極分析蒙古族敗亡的原因是習漢俗、穿漢服、棄本國語,導致覆亡。以此為鑒,皇太極努力恢復舊制,崇禎七年(1634),把東北漢地名一律改為滿洲名,把官職的漢名稱改稱滿洲舊稱,并下諭“嗣后不許沿襲漢語舊名”,若不遵新法“稱舊字舊名者,查出決不輕饒”。[6]在他稱帝后,進一步分析蒙古族亡國之因,“蒙古貝子棄本國語言,凡稱呼名字,學喇嘛國言語,其國日衰”[6]。
因此,皇太極 “命儒臣編譯《三國志》及遼金元史,性理諸書,以教國人”[4]。對金世宗恢復祖宗的衣冠制度和善于騎射風俗的改革視為楷模,他說:“朕讀史,知金世宗真賢君也!”[4]在他讀“金世宗本紀”時“曾御翔鳳樓,傳諸王大臣,不許褒衣博帶,以染漢人習氣。”[8]皇太極為了要求滿洲貴族學習金世宗,禁止女真人接受漢俗,恢復舊制,在1636年12月集諸大臣、貝勒于翔鳳樓,訓示“朕管金太祖太宗法度詳明,可垂久遠,至熙宗合喇及完顏亮之世,盡廢之,耽于酒色,取樂無度,效漢人陋習,世宗即位,奮圖法祖,勤求治理唯恐子孫們效法漢俗,預為禁約,屢以無忘祖宗舊制為訓。衣服語言,悉遵舊制……后世之君,漸至廢懈,忘其騎射,至于哀宗,社稷傾危,國遂滅亡……朕發此言,實為子孫萬世之業也!在朕豈有變更之理,恐后世子孫忘舊制,廢騎射,故常切以慮耳。”這段文字說明皇太極心目中,要置萬世之業,必須遵本民族的舊制,金世宗恢復舊制才使金朝中興、繁榮。后世子孫廢舊制,習漢俗導致亡國。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狹隘的民族意識。可以說這種民族意識和心理素質在某種意義上阻礙了皇太極入主中原。
總之,皇太極未入主中原,主要是民族意識和心理因素使他不想入主中原,皇太極及其統治集團對明王朝天朝大國的畏懼心理、對漢族官員的戒備心理、對漢族人民的管理難題、對滿族貴族的貪污風氣的擔憂以及對滿族文化會淹沒在漢族文化中的擔憂等問題困擾著皇太極進一步入據中原,可見諸多因素阻擋皇太極的進一步發展,他只能稱雄于關外,而不能統一整個華夏大地。
[1]謝國楨.明清之際黨社運動考[M].北京:中華書局,1982.
[2]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明實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3][清]鄭廉撰.王興亞點校.豫變紀略[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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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明]宋濂.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6.
[6]大清歷朝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2008.
[7][清]魏源.圣武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4.
[8][清]蔣良騏.東華錄[M].北京:中華書局 1980.
[9]遼寧大學歷史系.天聰朝臣工奏議·上卷[Z].1980.
K249.205
A
1673-2219(2012)06-0042-03
2012-02-18
王曉媛(1985-),女,山西孝義人,西北師范大學文史學院專門史專業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明清史、社會史。劉玉璟(1983-),甘肅定西人,西北師范大學文史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社會史。
(責任編校:王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