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衛平
鄉村資本培育:農民利益表達的出路與選擇
何衛平
鄉村資本的貧瘠制約了農民利益的表達空間。筆者認為,要擺脫農民利益的表達困境需要擴大鄉村經濟資本投入,增加鄉村人力資本投入和培育鄉村社會資本。
資本概念的演變經歷了一個發展的過程,從最初的機器、廠房等能給所有者帶來市場回報的物質資本,到存在于勞動者身上的人力資本、文化資本、社會資本,資本的含義不斷擴展。社會學家林南將資本定義為期望在市場中獲得回報的投資。布迪厄說:“資本似乎是一種銘寫在客體與主體結構中的力量,它是一條強調社會世界的內在規律性的原則,正是這一點使得社會游戲超越了簡單碰運氣的游戲?!辈嫉隙驅①Y本分為三種類型,即經濟資本、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其中經濟資本是以金錢為符號,以產權作為制度化形式。社會資本以社會聲望、社會頭銜為符號,以社會規約為制度化形式,而“文化資本”則以作品、文憑、學銜為符號,以學位為制度化形態[1]。本文所指的鄉村資本主要包括三種類型,即鄉村經濟資本、鄉村人力資本和鄉村社會資本。
我們通常借助貨幣來衡量經濟資本。長期實行的城鄉二元體制阻礙了鄉村社會的發展,“偏狹的工業化戰略帶來的最大問題是工業化嚴重犧牲了農民階級的利益,工業增長是以農民階級的日益赤貧化為代價的”[2]。鄉村大量的經濟資本在國家工業化戰略下被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城市,長期的失血狀態讓鄉村呈現出一副凋敝的圖景,“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是這種凋敝的真實寫照。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國家用于農業的支出數額占財政支出的比重一直徘徊在8%左右。到了90年代后,雖然支農的絕對數值在不斷增加,但從相對量來看,國家對農業的財政支出比重一直呈下降趨勢。農業財政支出占國家財政支出的比重遠遠低于農業在國民生產總值中的比重。近幾年來,我國雖然不斷地實行各種惠農政策,但城鄉之間的差距依然呈擴大之勢。從總體上看,鄉村的經濟資本呈現出先天存量不足、后天增長乏力的形態。
人力資本投資主要包括國民教育、醫療衛生以及社會企業的職業培訓,它與其他資本一樣能給所有者帶來相應的收益,但特點在于它不能與所有者相分離?!稗r業勞動力的收益主要取決于農民能否進入經濟的其余部門和他們對人力資本的投入”[3]。當前,鄉村人力資本投入的滯后性直接影響到鄉村經濟社會資本的增長。以人力資本中的教育為例,與城鎮相比,我國農村教育比較落后,基礎薄弱,城鄉差距較大,一些優質教育資源主要集中在城市特別是大城市。農村人口的受教育水平普遍偏低,致使他們在就業市場上缺乏有效的競爭力。此外,國家在鄉村公共衛生方面的投入也遠遠不夠,廣大農民的衛生醫療狀況隨著原有合作醫療的解體而惡化,農民看病難、看不起病的現象十分突出??上驳氖?,國家從2003年起,在各省、自治區、直轄市試點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制度,力爭到2010年實現在全國建立基本覆蓋農村居民的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制度目標,從總體上提高農民的健康水平,從而有助于增強鄉村的人力資本。
一般而言,社會資本包括人們之間形成的各種社會關系、合作網絡以及一些共享的文化價值規范等內容。一些親屬關系、鄰里互助、宗族家族關系、信任、參與網絡等是農村比較典型的社會資本表現形式。隨著人民公社制度的解體、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行以及市場經濟機制的引入,鄉村社會在轉型過程中出現了嚴重的秩序危機。傳統的人際關系、倫理觀念等對人們的行為控制作用在逐漸減弱;建立在互惠合作基礎之上的各種業緣關系逐漸突破傳統鄉村社會血緣、地緣關系的桎梏。伴隨著鄉村社會的轉變,鄉村的職業呈現出空前的分化,職業的分化又帶來農民階層的分化,不同的農民階層有著不同的利益訴求,多元化的利益格局取代了過去一元化的利益格局。在諸多利益問題上,他們很難達成共識,加上鄉村組織結構的渙散,使得這些農民呈現出一種離散狀態,村民日趨個體化或“原子化”。原子化的狀態使得廣大村民在關乎集體利益的事務上缺乏共識,村莊公共活動的參與率極其低下。同時,整個社會的信任危機給建立在血緣、地緣之上的傳統鄉村人際關系造成了極大沖擊。所有這些都給現代鄉村治理造成了極大的挑戰。
利益是人類社會生活中的重要現象,是社會發展的基礎、前提和動力要素。利益具有自我實現的功能,而利益的自我實現又是一個動態過程,它包括利益表達、利益綜合、利益確立、利益滿足等各個環節,這其中,利益表達是首要環節[4]。農民利益表達是廣大農民在鄉村社會分化過程中,為實現既定利益目標,通過一定的渠道和方式直接或間接影響黨和政府的決策等權威性價值分配過程的行為。資本是利益表達和滿足的基礎與保障,同時也是利益的核心指向,利益的實現過程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獲取資本的過程。正因為如此,我們在考察農民利益表達困境時就不能忽視“資本”的維度。“現在假設一個人對現行政策結果不滿,或許他在社會化中形成的期望,再也不能從政府的政策中得到滿足。對此他所能做的取決于他在現存的政治體系中擁有的資源,也取決于其他人的傾向性和擁有的資源”[5]。對廣大農民而言,為了更好地實現自己的利益訴求,有效地影響政府的決策等權威性價值分配過程,離開資本無異于水中撈月。
農民的利益訴求要想暢通無阻地進入到中央決策系統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按照斯科特的說法,農民的行動邏輯更多的是基于“生存倫理”,追求安全和避免風險是他們行動最主要的原則。眾所周之,進行利益表達是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和金錢成本的。上訪8年的西北鐵合金廠職工張平德熬盡心血,最后在甘肅省委政法委、省信訪局耐心細致地調解下也只得以“今后永不上訪、不鬧訪”收場[6]。正因為如此,以“生存倫理”為主的農民在利益受損和高昂的維權成本面前不得不權衡利弊,忍氣吞聲或許在他們看來本身就是一種最理性的無奈之舉。此外,利益表達對參與主體也是有一定技能要求的。它要求參與主體應該具備一定的參與技能和文化素質,完成從守舊、依附型的傳統政治人格結構向民主、參與型的現代政治人格結構的轉變,而這些需要借助一定的人力資本投資。同時,為避免出現利益表達中的集體沉默和搭便車現象,以農民之間的信任紐帶、組織資源網絡以及各種鄉村傳統倫理規范等為表現形式的社會資本培育也是不可或缺的。
鄉村資本的貧瘠制約了農民利益表達的空間,先天資本存量不足和后天資本增長乏力的現實讓廣大農民在利益表達中陷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窘迫。高成本的法律訴訟及官僚體制的弊病讓農民在制度化維權面前望而卻步;非制度化抗爭結成的短暫聯盟在時間的內耗中又是不堪一擊,部分農民由于承受不起巨大的經濟和精神壓力而選擇中途退出。利益表達的受挫反過來又加強了農民的一種低效能感。學習理論告訴我們:人類行為是在與他人和環境的互動中習得的,形成和調整人類行為的基本因素之一就是認知活動。如果農民根據一次抗爭失敗得出抗爭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結論并形成這種認知,那么,再組織農民進行集體利益訴求表達就會遙不可及。我們知道,個人的自我效能感和集體效能感對于農民表達自己利益訴求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前者是農民作為個體對自己能力的信心,而后者是組織起來的農民對于農民群體實現自己利益表達目標能力的評價。只有高自我效能認知和高集體效能認知的農民才可能組織起來去爭取合法利益。而要改變他們的自我效能認知和集體效能認知就需要改變他們目前資源擁有狀況,通過改善他們的資源擁有現狀來提高他們的認知效能,進而指導他們的利益表達行為。否則,農民迫于自身資源的貧瘠,更傾向于選擇用集體失語作為武器來表達利益訴求。
因此,要解決農民利益表達的有序性問題,培育鄉村資本就迫在眉睫。只有農民自身資本充實了,利益表達的成本對農民來講才可能不是一種負擔,農民利益表達的意愿和效能感才會得到相應的增強。
在中國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變過程中,廣大農民逐漸擺脫封建思想的桎梏,他們的民主意識開始萌生,利益主體意識得到激發。在急劇分化的社會潮流中,他們渴望將自身的利益訴求表達出來,其中不乏一些敢吃螃蟹的“刁民”用各種草根方式表達利益訴求,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我們應該看到利益表達渠道的“有名無實”導致了非法抗爭的蔓延;利益表達的失真導致政府信任的流失等。作為弱勢群體的農民,他們的利益表達在現實政治生活中陷入“利益表達失真、非理性抗爭、多數沉默和少數抗爭以及無力抗爭”這樣一種尷尬的境地[7]。為擺脫這種窘態,筆者認為培育鄉村資本是關鍵。
(一)擴大鄉村經濟資本
農民經濟地位低下加劇了其政治上的弱勢,他們缺乏有效的方式去影響政治決策,現有的政治制度對廣大農民而言“有其名而無其實”,不能真正充當農民利益表達的有效渠道。要擺脫農民在利益受損時由于擔心維權成本過高而放棄表達的尷尬局面,就需要擴大鄉村經濟資本,增加農民收入,不斷地發展鄉村商品經濟,在深化鄉村市場經濟中提升農民的主體意識,完成農民從傳統依附型的政治人格向現代參與型的政治人格的角色轉換?!邦l繁的商品交換的經濟實踐,一方面使農民懂得了自身的勞動價值以及實現它的途徑,促使他們把對傳統社會的個人依附意識轉變為對非個人的市場力量的服從自覺;另一方面,農民與市場之間新的經濟關系也沖擊著傳統社會束縛農民的那種非自然的人身依附關系,使農民日益成為參與市場的獨立的商品生產者”[8]。針對當前鄉村先天資本的不足,政府應該繼續深化鄉村改革,加大對鄉村公共產品的投入,改變不合理的城鄉二元財政投入政策,逐漸消除“一國兩策”給鄉村帶來的體制性差距,讓廣大農民盡快地富裕起來,這是實現農民利益最根本的保障。同時,為適應鄉村經濟社會的發展,突破資金短缺的瓶頸,政府必須進一步完善鄉村金融服務體系,全面提升鄉村金融服務水平,逐步解決農民貸款難的問題,為鄉村經濟發展和農民致富提供動力支持。
(二)增強鄉村人力資本
要增強鄉村人力資本,筆者認為可以從三個方面尋求突破。一是改革傳統農村戶籍制度,為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創造條件。二是加強鄉村職業教育培訓。廣大農村的人力資源雖然豐富,但是整體素質不高。因此,需要迫切加強對廣大農民的職業教育培訓,穩步增加對農村職業技能培訓的投入,將農村職業技術教育經費列入政府財政預算,并建立起完善的保障和監督機制,以保證培訓質量和專項資金的使用效率。積極完善農村教育體系,建立從小學、初中、高中到職業學校的一整套教育體系。在農村信息化建設過程中不斷地擴大職業技術教育和成人教育,充分發揮電視、廣播及互聯網等各種現代媒體的教育功能;通過廣泛建設和應用“農村遠程教育網絡”,使廣大農民能夠在最短時間內掌握最新的知識、技能及國內外的發展動態,激發農民自身潛能,豐富他們的精神生活。三是完善鄉村醫療衛生制度。在城鄉收入差距不斷加大,醫療資源分配嚴重不公,農民自費醫療比率高居不下,而國家財力不斷增強的情況下,政府有責任解決好其在農村衛生醫療中的缺位問題。為縮小城鄉公共衛生醫療水平,國家需要進一步擴大農村醫療衛生的財政支出,以鄉鎮衛生院建設為重點,健全縣鄉村三級衛生服務網絡,從整體上改善和提高農村衛生服務條件。
(三)培育鄉村社會資本
鄉村社會資本的嚴重缺失使得群體性的利益表達無法實現,人們追逐利益的行動單元更多的是以個體形式出現的。由于缺乏必要的獎懲機制,在關乎村民集體利益上無法有效地克服搭便車現象而最終讓集體行動陷入“集體沉默”的怪圈。要扭轉這一局面,筆者認為需要從以下三個方面入手。一是完善鄉村各類組織。社會組織,尤其是公民的自愿組織有利于社會信任的產生。在當代中國鄉村,農民的專門組織較少,作為鄉村自發形成而后來又被官方認可的村民自治組織由于過度的行政化傾向背離了組織初衷,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由于缺乏相關的組織,農民在生產安排、產品銷售、農資采購等各個環節都處于一種不利的地位,不僅增加了交易成本,而且難以有效維護自己的權益。因此,當前在完善村民自治組織的基礎上應該建立各種經濟、文化組織,在體制框架下成立各種社團,通過組織的構建來增進居民間的溝通和合作能力,壯大鄉村的社會資本。二是擴大公民參與網絡。按照帕特南的說法,以合作和信任關系為核心的社會資本起源于公民互動的參與網絡?!肮駞⑴c網絡體現的是以往合作的成功,可以把它作為一種具有文化內涵的模板,使未來的合作在此之上進行”[9]。因此,要培育鄉村的社會資本,就必須擴大公民的參與網絡,通過公民的參與來增進鄉村居民間的互信和合作意識,拓展居民的網絡資源,最終有助于鄉村社會資本的培育。三是重建鄉村共同體。按照學者林聚任在《社會信任和社會資本重建——當前鄉村關系研究》中的設想,在傳統“道義共同體”和以人民公社化為核心的“行政共同體”瓦解后,現代鄉村社會需構建一種“公民共同體”。這種共同體的構建需要借助傳統的力量,用一些傳統的習俗和儀式重拾村民的集體歸屬感,同時,充分利用現代文化塑造現代的公民意識,培養公民平等、合作和參與意識。另一方面,發揮國家主導與集體推進相結合,注意政府自上而下力量和鄉民自下而上力量的融合??傊?,通過重建現代的公民共同體來解決傳統共同體瓦解之后鄉村社會信任迷失、參與低下、集體意識缺失的現狀,借此來培育鄉村的社會資本。
[1]朱偉鈺:《“資本”的一種非經濟學解讀——布迪厄“文化資本”概念》,《社會科學》2005年第6期。
[2]謝岳:《社會抗爭與民主轉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80頁。
[3][美]D·蓋爾·約翰遜著,林毅夫、趙耀輝譯:《經濟發展中的農業、農村、農民問題》,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第106頁。
[4]王立新:《論我國社會分層中人民利益表達制度的建構》,《社會科學》2003年第10期。
[5][美]加布里埃爾·A·阿爾蒙德等著,曹沛霖等譯:《比較政治學:體系、過程和政策》,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72頁。
[6]李戰吉、曾華鋒:《蘭州了結八年信訪積案》,《人民日報》2008年1月16日。
[7]何衛平、胡啟南:《社會轉型期農民利益表達的困境及原因分析》,《求實》2010年第5期。
[8]許平:《法國農村社會轉型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32頁。
[9]羅伯特·帕特南著,王列、賴海榮譯:《使民主運轉起來》,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04頁。
(作者單位 西華師范大學管理學院)
(責任編輯 張婭)